第二部分 共同的敌人 第九章 救世主

2023-09-12 22:17:4238:25 188
声音简介
第二部分 共同的敌人
第九章 救世主

电报如潮水般涌来,恭贺庇护十一世达成了这一历史性的条约。在条约签订不久后,一位美国记者晋见教宗时,发现他笑容满面、浑身散发着活力,“像他当选教宗那天一样如沐新生、活力四射”。2月17日,教宗的贵族卫队在梵蒂冈城内组织了一场盛大的招待会,让罗马的黑色贵族和教廷的高级教士得以互通感情。他们关掉灯光,围坐在电影银幕前,观看了纪念签约仪式的新闻影片。当领袖出现时,掌声和欢呼声响彻整个房间。
独裁者也急于达成这桩买卖,因为他即将面临一场重要的选举。如今的意大利仅剩下一个政党,也就需要以全新的方式选举国会议员。墨索里尼曾在1924年不经意间说过的话,竟然在多年之后成为现实:那年的选举将是他最后一次忍受和他人竞选的侮辱。在全新的体制下,众议院四百个席位的候选人将全部由法西斯大议会推选。投票人只能对整个推选结果表示赞成或反对。墨索里尼自己便不把这种形式叫作国会选举,而是针对整个政府的公民表决。
梵蒂冈几乎倾尽全力,帮助墨索里尼顺利度过这次选举。1929年3月17日,即选举日的一周前,《罗马观察报》刊登文章,呼吁所有的天主教徒投赞成票。这篇文章对墨索里尼来说可不只是帮个小忙,因为99%的意大利人都是天主教徒。其他天主教媒体以及全国上下的神父也都积极地帮助墨索里尼赢得这次选举。
对大部分旁观者来说,教宗感激墨索里尼为他做的一切,所以便毫不犹豫地发动整个教会支持这份全部由忠诚的法西斯党人构成的议员名单,但是幕后的故事实则没有那么简单。教宗并不愿意直截了当地同意墨索里尼的人选。在这份由各个法西斯组织与政府组织提交给大议会的千人名单中,教宗认为有四分之三的人选都称不上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教宗认为宗教事务协约规定意大利如今已是一个“懂得忏悔的国度”,那么国会议员就应该反映出这一新的现实。
教宗要求领袖撕毁他的名单,替换成一个“隔绝共济会,隔绝犹太人,简而言之,隔绝任何反教会组织”的名单。那封表达教宗意愿的信件在结尾处写道:“这样,领袖才能将……最美丽、最必要的皇冠戴在这份伟大条约和宗教事务协约的头上。他将再一次显示出,他乃是天主派来的人(与圣父近来对他的称呼相一致)。”
几天后,塔基·文图里给墨索里尼送去了一份新名单,在教宗看来,上面的人物“足以代表这个忏悔的国度”。历任教宗都持之以恒地谴责共济会。为了讨好梵蒂冈,墨索里尼曾经宣布共济会成员不得加入法西斯党,这是他上台后做出的第一批举措之一。如今,教宗要求墨索里尼清除候选人名单里的犹太人和共济会成员,并且将具有坚定天主教信仰的法西斯党人添入其中。直到墨索里尼调整过名单之后,梵蒂冈才开始大面积动员天主教徒为墨索里尼投赞成票。选举当天恰逢周日,全国上下的教区神父直接带领教区居民来到投票箱前。墨索里尼大获全胜,支持率高达98.3%。
公民表决后的第二天,教宗过去的一名学生前来拜见他。斯特凡诺·亚奇尼(Stefano Jacini)出身于米兰贵族,拉蒂早年曾经担任过他的精神导师。亚奇尼穿过圣彼得大教堂右侧贝尼尼柱廊的一扇黄铜大门,迎面便看见那些身穿亮色条纹制服的瑞士侍卫兵。他们检查了他的邀请函,允许他踏上通往梵蒂冈宫殿的长长阶梯,接着,从意大利贵族家庭选拔出来的贵族卫队成员护送亚奇尼穿过一个个庞大而奢华的大厅。他途经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文艺复兴古装剧。当穿过那些富丽堂皇的大厅时,他看到一列列教宗宪兵(这些意大利人的穿着严格地复制了拿破仑麾下掷弹兵的制服)站岗守望。最后,教宗的国内教长将四十二岁的亚奇尼带到了教宗的办公室,而在亚奇尼的记忆中,过去的教宗只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神父而已。
他进门时,庇护十一世微笑着迎接他的到来。在前后七十分钟的谈话中,教宗常常从他惯用的“我们”主语,变换成第一人称单数的“我”。他们还用了很长时间来谈论《拉特兰条约》。
“问题终于解决了!”教宗开心地告诉他,“是的,我很满意,不过如今也到了最困难的阶段,我们要确保这些条款全部得到实施。如今,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祈祷,然而未来会怎样,完全要看天主的旨意。我可没有办法预测未来的走向。”他提醒亚奇尼领会18世纪意大利诗人梅塔斯塔西奥(Metastasio)的诗句。“‘从来没有过去,过去来自记忆的描绘,’”教宗朗诵道,“‘从来没有未来,未来来自希望的塑造。我们拥有的只有现在,而它却始终离我们远去。’”
教宗知道亚奇尼曾是人民党的一个小领导,所以他非常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和领袖的交易是正当合理的。他表示自己没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机会溜走,如果他真这么做了,那么历史可能会给予他非常苛刻的评价。“天主帮我完成了这一切。”有些人因为他和法西斯政府的密切关系而对他提出了批评,教宗抱怨说这些批评并不公平。“这就好比说,如果你身处的房间空气受到了污染,那么你就应该停止呼吸。”他解释道,“对于教会来说,世界上总是无休止地发生革命,它摧毁权威,破坏现存的秩序,令其彻底改变。意大利的这场革命获得了国王和首相的首肯,我们没法要求更多。”
教宗试图令这位年轻人相信他决策的正当性,继续说道:“这也许并非一场真正的革命,而应该说是一场动乱。我们需要审视它将带来的结果。”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他最爱的作家曼佐尼的话语:“‘昏沉的天色既非光明亦非黑暗。接下来的将是什么?白天抑或黑夜?稍稍等候你就会知道结果。’”
随着谈话的深入,教宗越发富有生气,不停地在座位上变换着坐姿,把手肘撑在书桌上,不时地把他的白色小瓜帽推回原位。亚奇尼回忆道:“他的头发依旧金黄,金边眼镜下是笑容满溢的脸庞,他的表情十分生动,话语中常常穿插着咯咯的笑声,仿佛又回到了过去还是阿契尔神父的时候。”
* * * * *
对于墨索里尼来说,他同教宗达成的交易,尽管在公共关系方面是一项巨大的成功,但是也有其负面效应。最令他感到愤怒的莫过于被称作是一个被教宗骗得团团转的人,而现在就有人这么指控他。墨索里尼是个骄傲乃至傲慢的人,他的自负与日俱增,所以当有人窃窃私语,说他背叛了自己的原则且一手创造了一个由神父而非法西斯党统治的国家时,他实际上是非常敏感的。此外,当《公教文明》赞扬墨索里尼,说公民表决的大获全胜将意大利“社会引领至一个复兴基督教的时代”时,它几乎是在火上浇油。
对于墨索里尼来说,这段时间同样非常微妙。那些一度进入国会名单,最后又被替换掉的人有着很强烈的不满情绪。那些最早的法西斯党人(他们从法西斯运动初期就加入进来了)把这项条约看作是对真正的法西斯主义的背叛,他们不愿意便宜教宗,白白给他增添影响力。而领袖废止政教分离的原则,也令一些老自由党人感到非常失望。

5月13日,墨索里尼在众议院起身讲话,终结了众议院在批准《拉特兰条约》一事上存在的争执。这次演讲将成为他最著名的演讲之一。
“尊敬的各位同志”,他对人头攒动的听众席发起了演讲。近来的条约引发了诸多困惑和不解。他向各位保证,“教会既没有独立,也没有自由”。它依然受到这片土地上的法律的管辖。意大利作为一门普世宗教的故乡,占据了极大的便利。天主教会的成就要归功于意大利:“这门宗教诞生于巴勒斯坦,却在罗马变成了如今的天主教。”他接着补充道(这番话语必然会激怒教宗),如果早期的基督教群体留在了巴勒斯坦,“那么它可能跟那个炎热环境中兴盛起来的其他教派没有多大区别……它很有可能会中途夭折,留不下哪怕一点点踪影”。他总结道,意大利“既是一个天主教国,也是一个法西斯国,不过它首先是一个法西斯国,本质上也是一个法西斯国”。
第二天,庇护派遣律师弗朗西斯科·帕切利前去面见独裁者。他带去了一份要挟:教宗怒气冲天,有可能会中止有关实施《拉特兰条约》的谈话。墨索里尼试图令教宗冷静下来。他表示,他会利用即将到来的参议院讲话,消除双方之间的所有误解。
三天后,参议院也启动议程批准《拉特兰条约》。帕切利坐在听众席里,打算听听墨索里尼的演讲,然而他听到的内容却和他之前在众议院中听到的演讲大同小异。他在日记中写道:“我感觉[那番演讲]没法令圣父感到满意。”
尽管公众对此几乎一无所知,但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墨索里尼和教宗都轮番威胁对方,要撕毁他们之前谨慎谈妥的《拉特兰条约》。帕切利来回活动,拼命想要避免这场灾难的发生。最终,双方都意识到他们所要付出的代价太过沉重了,于是7月7日,墨索里尼前往梵蒂冈,来到加斯帕里枢机的房间,两人坐下来签署了最后的文件。
正式批准《拉特兰条约》后,教宗和领袖便结成了一对奇特的合作关系。他们分享了一个共同的原则,即都把自己视作是一个“极权”组织的头领。然而真正的头领只能有一个,他势必要求绝对的忠诚。教宗迫切地想要利用法西斯党的权力来复兴天主教国,但他也不至于愚蠢到认为他能够令墨索里尼“皈依天主教”。领袖也迫切地想要利用教会的权力巩固自身的统治,然而在他看来,天主教教士以后要成为法西斯政府的仆役,成为确保公众支持政权的工具。
双方都能从这桩交易中获得许多好处,然而无论墨索里尼还是教宗都没法对这份条约完全满意。教宗并不满意,除非墨索里尼能够尊重由天主授予教会的神圣特权。而只要教宗不和墨索里尼的独裁统治以及光荣之梦发生冲突,领袖也愿意把教宗想要的一切都送给他。从今往后,教宗会发现,即便他态度强硬,也无法过分左右墨索里尼。双方都小心戒备地保护着自身的权力。他们两人都很容易大发雷霆。我们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这对合作伙伴走不了太远。
* * * * *
圣座同意大利建立了外交关系,墨索里尼委任时年四十四岁的切萨雷·德·维基担任意大利首任驻圣座大使。德·维基出身于皮埃蒙特的一个中产家庭,曾经修习律师之道,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指挥过一支突击部队。后来,他成了都灵黑衫军的头领,并于1921年代表法西斯党当选议员,而位列法西斯四人组,引领一众党人进军罗马,则是他一生中最巅峰的胜利时刻。
为什么领袖唯独选中了德·维基来出任这一微妙的外交职务,这其中的缘由始终是一个谜团。墨索里尼常常拿德·维基的愚蠢和自负行为开玩笑,并且指责他一点政治意识都没有。1923年5月,他解除了德·维基财政部副部长的职务,表示这家伙除了当兵打仗外简直一无是处。他把德·维基派到意大利殖民地索马里,负责统领当地事务,德·维基一共在那里待了五年时间。然而德·维基具备一些优秀的品质,能够令他脱颖而出。他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同王室家族以及军队高层都有深厚的关系,这两个圈子一直都抵制法西斯党的控制。国王为了奖赏德·维基对王室的忠诚,授予他瓦尔西斯蒙伯爵(Count of Val Cismon)爵位,他对此非常自豪。据迪诺·格兰迪称,每当有人向德·维基提及国王的名号时,他的身体都会不自觉地一阵颤抖,仿佛一位士兵被长官命令立正。然而他的傲慢自大、糟糕的判断力、大嗓门、剃光的脑袋、小眼睛、大鼻子以及古怪的髭须(有点像松鼠),令他频频受到本国国民的嘲笑。
6月25日上午,两匹装饰富丽的骏马拉着一辆皇家御用马车,将新任大使送到了梵蒂冈城。马车车夫以及马车后部的三位侍从都衣着华丽,仿佛要出席路易十六的宫廷典礼。德·维基身上穿着的外交制服,令人想起喜歌剧《皮纳福号军舰》(H.M.S. Pinafore)里的海军上将,他要将自己的委任状呈交给教宗。他被引入了那个布置着小型宝座的房间,教宗被一众教廷人员包围在中间。这位新任大使根据习俗鞠了三次躬,在双方正式相互问候之后,庇护十一世邀请德·维基去书房进行私下谈话。德·维基并没有说太多话,也许是因为这位新任大使来自意大利北部,教宗便高兴地回忆起了自己在阿尔卑斯山的登山经历。然后他又回忆起,自己还是一位年轻神父时,在这座不朽之城经历的那几年时光,这个时候,庇护的情绪有一些低落。他告诉德·维基,那个时候的年轻人会在罗马的大街上追着他跑,一边向他扔石头,一边嘲讽地把他喊作“蟑螂!”

德·维基向他保证,这样的日子已经成为历史。法西斯党掌权之后,人们都非常尊重神父。
一个月之后,德·维基再一次晋见教宗,然而这一次会面却远没有上一次那么愉快。他心中怀着胆怯,踏入了教宗的书房,他知道墨索里尼最近发表的国会讲话多么令教宗感到震怒。他走进书房时,从窗户透进来的一缕阳光仿佛教宗眼镜里射出的一道光线。教宗用来责骂这位大使的话语,在后者看来“非常严厉、充满愤恨,常常粗鲁并且刻薄”。“事情不能这样下去,”他一边摇头一边警告道,“事情绝对不能这样下去。你们的行为,”教宗意指政府发表这两次演讲,“冒犯了教会及其首脑。我敞开心扉同意大利畅谈未来,而我们忠诚的墨索里尼先生却朝着我们后背开了一枪。”教宗快速地翻阅着书桌上的文件,从中抽出了公教进行会地方分会成员近来遭受虐待的报告。在一些地区,分会的人员甚至遭到了殴打,而意大利人民被告知,善良的意大利人不应该加入公教进行会。
德·维基试图为政府辩护。他说反法西斯分子仍然潜藏在天主教团体背后,法西斯党人对此无法袖手旁观。
教宗的反应仿佛被黄蜂蜇了一下,手掌大力地拍在桌子上。“我不想听到这种说辞!”他已经下达明确的指令,禁止公教进行会从事政治活动,而政府没有权力骚扰其成员。

那当然没错,德·维基回答道,但是下达命令是一回事,遵守命令却是另一回事。
在他们长达两个半小时的会面结束后,夜幕已然降临。在德·维基准备离开的时候,冷静下来的教宗说道:“以我的名义告诉墨索里尼先生,不要将朋友与敌人混淆,反之亦然,因为如此这般的混淆将会限制他在历史上能够拥有的地位……以及……”教宗补充道:“请告诉他,在我每一天的祷告中,我都请求主保佑他。”
9月中旬,教宗向一大群意大利青年天主教徒发表了演讲。公教进行会遭受的不公正对待仍然令他愤懑,他在演讲中哀叹了他们的“殉难”。不久之后,德·维基便告诉教宗,墨索里尼听到这番言论非常生气。他建议,教宗最好能对公教进行会的问题保持沉默,这样一来,德·维基与其他人才能通过外交手段解决这些问题。
这位大使应该要有点自知之明才对。教宗用手大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愤怒地质问道:“所以你是不想让我开口说话了?说出这些言论是我的职责所在,你还不想让我说话了?”
“这绝对不是我想表达的意思,圣父,”德·维基回答道,“我对我那一头的人非常了解,而我的建议只是为了促成双方的共同利益。”
“为了双方的共同利益,”教宗重复了德·维基的话语,“我来告诉你,今后再碰到这样的状况,我会怎么做好让你满意。我会打开这扇窗户。”说到这里,教宗抬高了他的嗓门,用手指指着他书桌后面的那扇窗户,“然后我会大声说话,好让圣彼得广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我的声音!”
德·维基一时失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到时候我就这么做,”教宗重复道,“不管你喜不喜欢,大使先生!”
那年秋天晚些时候,教宗又一次对这位倒霉的德·维基大发雷霆。国王的儿子兼继承人翁贝托亲王想要在罗马的大教堂里举行婚礼,要么在拉特兰圣约翰大教堂,要么在圣母大殿,然而教宗却拒绝了这番请求。他表示,这么多年来,撒丁王国的国王将历任教宗变成了梵蒂冈的囚徒,这两座教堂连他自己都没去过,让那个夺走教宗领土之人的曾孙在任何一座教堂里结婚,都不合适。
德·维基前往梵蒂冈,请求教宗再做考量。在他进去之前,加斯帕里警告大使说:“他现在心情非常糟糕。”不过这位留着髭须的君主主义者的肩头有着来自王室家族的压力,他还是向教宗提出了这个请求。
德·维基回忆道,教宗答复时“勃然大怒,声音提得很高,在我想要开口说话时常常打断我”。德·维基根本插不进一句话,只好笔直坐着一动不动,等待这番长篇大论的结束。他尽全力让自己面无表情,却发现很难收起自己脸上紧张的笑容。
教宗的手势非常夸张。“我很生气,我非常生气,”他不断地重复着这些话,他气得一直摇头,坐在座椅里的身体都扭曲了,“你张开嘴,你的呼吸就会冒犯教宗;你动一动,你就会让我蒙羞;你一开动你那阴险的大脑,你就在搞阴谋诡计试图羞辱教会……够了!够了!”
然后教宗又回头继续控诉公教进行会成员受到的不公正对待。已然完败的大使再次试图为他的领袖辩护,然而教宗怒气更盛,气得站了起来。他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嘴唇紧闭。教宗伸拳狠狠地砸在他的办公桌上,上面沉重的耶稣受难像也随之晃动。“谎言!谎言!”他大声呵斥道。
庇护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愤怒的声音仿佛在自言自语。他时而停下脚步,伸拳砸向他的办公桌。“这就是你们做出来的事情,”他呼喊道,声音再次拔高,“你们欺骗了教宗!每个人都这么说,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到处都在写这件事情,不仅是意大利国内,还有国外!”
德·维基默默忍受了所有气话,可是当教宗说“罗马是我的”,这位大使再也无法自控。
“罗马,”他急切地说道,“是意大利的首都,是国王殿下的家,是政府所在地。”
“罗马,”教宗回答道,“是我的教区。”
“当然了,”大使赞同道,“从宗教的角度来说……”
“当然了,”教宗打断他说道,“除了宗教,其他的事务不过是保持街道整洁而已。”
* * * * *
教廷的枢机被排挤在重要的教会事务之外,而且他们也对教宗的怒火感到厌倦,于是便开始对他窃窃私语。不过最令他们生气的,还是教宗在与墨索里尼协商的两年半里从来都不觉得有必要咨询各位枢机的意见。1928年下半年,在教宗的指示下,加斯帕里告诉自己片区的所有枢机,他们即将与墨索里尼达成一项条约。他们纷纷要求加斯帕里透露更多细节,他回答说教宗会在适当的时机告诉他们。结果,直到1929年2月11日,双方签署《拉特兰条约》并且公之于众,他们才读到了这份条约的具体条款。当时正坐船从澳大利亚返航的切雷蒂枢机完全没有掩饰他的怒火,他讥讽道,墨索里尼令教宗唯他马首是瞻。
在那些对这桩交易感到不满的枢机里,最直言不讳的莫过于从1916年起便担任罗马枢机副主教(Cardinal Vicar)的巴西利奥·蓬皮利(Basilio Pompili)。就像罗马的许多枢机一样,七十岁的蓬皮利认为墨索里尼算不上是一名基督徒,也不比他的各位前任更值得信任。自意大利军队在1870年攻下罗马后,教会就一直坚称这座不朽之城只能接受教宗的统治。在这位枢机看来,庇护十一世放弃这一宣言而只获得了如此寒酸的回报,简直就是一桩丑闻。
他不仅将这番态度告诉了他的核心圈子,还告诉了很多熟人。尤其令他愤愤不平的是,教宗从来没有想过要咨询他,毕竟他是罗马的枢机副主教。“他们放弃了罗马,放弃了它的威望、历史重要性、不朽的功业和无数教堂,”他控诉道,“仿佛他们放手的是阿比西尼亚的(Abyssinian)一个小村庄。”教宗“无能、孱弱,是教会的灾难和毁灭,他背叛了教会,任由政府摆布,这个政府根本配不上天主的名号”。
教宗屡次要求蓬皮利尊重他作为教宗的权力,然而蓬皮利严词谴责的消息仍然不断地传来,教宗失去了耐心,要求他引退。这位枢机副主教出身罗马最显赫的贵族家庭,完全没有被教宗恐吓住。蓬皮利回应道:“圣父,你有权力解除我的职务,如果你乐意的话,只管这么做就是了。然而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我都不会心甘情愿地放弃这个职位,我坚守这个岗位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配不上它的作为。”
几个月后,当教宗再度要求他引退时,蓬皮利还是不肯妥协。“我会反复大声地给予你同样的回答,直到你再也没法忍受:‘我不会动摇,我不会动摇,我不会动摇!’”结果有趣的是,教宗的这个问题被一个自然因素解决了。蓬皮利在1931年过世了。
* * * * *
墨索里尼将德·维基任命为意大利首任驻梵蒂冈大使,庇护十一世则将加斯帕里的门徒弗朗切斯科·博尔贡吉尼——杜卡任命为圣座首任驻意大利大使。博尔贡吉尼本是非常教务部部长,也是加斯帕里手下的两位副国务卿之一。
在博尔贡吉尼的任命仪式上,教宗让另一位副国务卿,即时年五十一岁的替补国务卿朱塞佩·皮扎尔多接替博尔贡吉尼,担任非常教务部部长一职。皮扎尔多出身于热那亚的一个普通家庭,却通过努力进入了罗马的宗座外交学院,这个学校向来是上层阶级将子嗣训练成梵蒂冈外交官的传统院校。在晋铎之后不久,他就加入了梵蒂冈国务院。1909年,他被派往德国,担任教宗驻慕尼黑大使的秘书,但他很快便发现,这一职务并不利于自己的发展,于是便想方设法在三年之后返回了梵蒂冈。在同警方线人的交谈中,皮扎尔多的朋友认为他如此迫切想要回归罗马,源自他“对权力和官僚职务病态且强烈的渴求”。

待到《拉特兰条约》签订后,皮扎尔多已是国务院最核心的成员,与教宗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1929年夏天,曾有一位警方线人称他是最有可能在未来取代加斯帕里的人物。这份报告写道,皮扎尔多矮小瘦弱,黑色的双眼里迸发出强大的能量,他是“教宗心仪的真正仲裁人,能够掌控梵蒂冈的所有局面”。梵蒂冈有很多人都嫉妒他巨大的影响力。他的对手将他称作变色龙,一个没有个性和尊严的人,他在下属面前作威作福,却在上司面前胆小懦弱。人们怀疑他中饱私囊,怀有阴谋诡计,所以并不爱戴他,尤其是那些在他手下做事的人。根据这些描述,皮扎尔多最受教宗看重的品质,便是他的谄媚,他在教宗频繁的责骂下“像头小狗一样卑躬屈膝”。
作为哥伦布骑士会的国家司铎,皮扎尔多能够从美国获取大量资金。1924年,庇护十一世意识到教会在美国的分支已变得越来越重要,于是增加了美国枢机的数量,多出的两人分别为纽约大主教帕特里克·约瑟夫·海耶斯(Patrick Joseph Hayes)和芝加哥大主教乔治·芒德莱恩。英国驻圣座大使奥多·罗素(Odo Russell)当时发表评论说:“从美国而来的黄金同这两位大主教晋牧有着很大的关联。”
晋牧之后,两位美国大主教完全不避讳罗素的指责。1927年,芒德莱恩在芝加哥举办了国际圣体大会,其奢华与铺张的程度,即便是那些坐拥梵蒂冈荣华的人也忍不住要感慨。为了接送那些远渡大洋前来赴会的枢机,他安排了一辆从纽约城出发的专列,这辆专列不仅被他涂上了枢机的红色,还以教宗的名号命名。6月11日,这辆专列抵达芝加哥站,送来了十位枢机、众多主教与大主教,还有为这次大会提供赞助的捐助人。两位资历更深的美国枢机都不愿意搭乘芒德莱恩的“庇护十一世专列”。费城的多尔蒂枢机搭乘他自己的有轨电车抵达芝加哥,而波士顿的奥康奈尔枢机则同五百名朝圣者一起搭乘一艘私人游艇登陆芝加哥。一众仪式之后,芒德莱恩枢机还赠送了教宗一百万美元,作为整个大会的压轴大礼。
皮扎尔多便成了教宗获取这些美国资金的主要渠道。当有人通过他将一辆豪华汽车送给教宗时,有谣言称皮扎尔多从美国汽车商处收受了五万里拉的好处费。皮扎尔多的两个妹妹同他一起住在梵蒂冈,她们坐着自己的凯迪拉克穿越罗马的街巷,这辆汽车也是美国人送的礼物。一位不是特别敢说话的线人报告说:“这辆汽车载着两位丑陋的未婚女性,她们的脸上敷着浓重的化妆品,到处寻找如意郎君。”

五十四岁的博尔贡吉尼一辈子都待在罗马,他和切萨雷·德·维基有一个共同点,即两人对这个世界都所知有限。教宗将这个职位委派给他,很有可能是因为教宗赏识他的正统、顺从,不老于世故。至于更为复杂微妙的问题,教宗则会嘱托给他的特使塔基·文图里,如今的特使已经挺过了去年的刺杀丑闻。其他国家的大使欣赏博尔贡吉尼的礼貌与助人为乐,然而他却难以适应外交界的各种社交场合。他拒绝参加外交晚宴,解释说这些活动持续时间太长,会让他错过自己的睡觉时间。这位颇为壮硕、虔诚、刚强的博尔贡吉尼和短小精悍、曾经担任过炮兵指挥官的法西斯党大使相映成趣,不过他们后来却颇为相惜。教宗大使评价德·维基说:“他本质上是个好人。他到哪里都要佩戴着自己的荣誉标志和大奖章,只要别人不在这方面干涉他,他就挺好的!”
8月初,这位新大使第一次同墨索里尼会面,而这也恰巧是墨索里尼议会演讲刚刚发表,并令教宗大为火光的那段时间。墨索里尼接见他时面带微笑,并且礼貌地询问他最近如何。
“不好不坏”,他回答道,并且解释说教宗对领袖的行为非常生气,暗示他很可能会“做出一些严厉的举措”。
“他可能会做出什么事情?”墨索里尼问道。
“如果状况没有任何改变,我们最终可能会以决裂收尾,这样的后果将非常严重,它离双方建立外交关系才几周时间,离条约的批准也没过去多久。”
墨索里尼很不开心:“天主呀!这个国家明明才认可了宗教婚礼,引进了宗教教育,在司法上认可了教会制度……”
本来所有事情都进展得非常平稳,博尔贡吉尼解释道,直到领袖在众议院发表了他的演讲:“每一个人都震惊了。圣父质问到底是什么人导致领袖做出了这样的演说。可是没有人明白阁下为什么说那样的话。”大使表示,教宗非常生气,差点就召集枢机团宣布自己不会批准条约的消息。领袖的这两次演讲令教宗非常不快,而就在这份记忆快要淡去的时候,教宗得知墨索里尼还会将这两次演讲出版成册,他简直怒不可遏。
墨索里尼回答道:“啊,可是教宗并不知道我面临的困难有多么严峻。很多评论家都对我提出了批评,说加富尔、马志尼(Mazzini)和加里巴尔迪(统一意大利的英雄以及政教分离的支持者)都死不瞑目。”墨索里尼告诉博尔贡吉尼说,他别无选择,只能表明自己不会让国家听凭教会的控制。
他还补充说,在条约签订的最初几天里,大家总会沉浸在愉悦之中,之后便会出现争论。“就好像新婚夫妇度完蜜月之后,最开始的那几次吵架一样。”

用户评论

表情0/300
喵,没有找到相关结果~
暂时没有评论,下载喜马拉雅与主播互动
猜你喜欢
第二部分心理学

教育公共基础知识心理学部分,考点很多也很重要。

by:人间ai有味

一九八四 (第二部分)

一九八四,一部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写于1949年的反乌托邦小说。做咖啡的阿蒙为你带来第二部分NineteenEighty-Four,oftenpubli...

by:做咖啡的阿蒙

成功八步(第二部分)

这是我们转发的领导人的关于网络营销运作模式的播音,如果你想在网络营销行业获得成功,这个专辑的播音会对你大有帮助。

by:马亚莉703

部分心理学(第二版)

作者:理查德·C.施瓦茨、玛莎·斯威齐本书简介本书对内在家庭系统(简称IFS,俗称部分心理学)进行了介绍,IFS模型在世界各地被广泛教授和实践。IFS揭示了每个...

by:李敏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