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西瓜成熟时

六月，日头正盛的午后，西瓜地里人群涌动。所有的学生都被打发去和大人一起摘西瓜了。

那片瓜地在小小的我看来，一眼望不到头。绿色的西瓜掩藏在瓜藤之下，泛着太阳的光，绿的光闪闪的。人们在瓜地里互相吆喝着，谈论着，还有的塞满嘴的瓜肉，地上吐的到处是瓜籽，混着尘土。日子是热辣的，人是热情的。

那一年的气候适宜，瓜地里的西瓜个头很大，来收瓜的老板指挥员工一颗颗西瓜装好，空空荡荡而来的卡车，满满当当地开走。那些被搁在一起的西瓜，互相卡着，不容易脱落，不容易颠簸碰烂。

那时我本因为不上学想回家，却因父亲的出现开心不已。父亲在村里时常常爱凑热闹，只是本应在深圳打工的他突然回了家，我想的不是因为他被老板开除了还是工程停了他才回来，而是，他回来了，我就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去西瓜地里摘西瓜吃了。我看着方才趾高气昂跟着他妈妈去西瓜地的黄万利，气愤极了。那些大人是自愿来地里帮忙摘瓜，不拿一分工钱，但是可以带小孩并且想吃多少瓜吃多少，拿几个回家就拿几个。

显然，父亲的出现，不知让本来蔫蔫的我有多高兴。我冲出学堂，开心地拉着父亲的手，随后挣脱开，跑进已经人群喧闹的西瓜地里。

那片瓜地在学堂的西面，紧挨着学堂的那三间砖瓦房。学堂前面的那一大片空地，平日里是我们的游乐场，而今日却是挑拣装载西瓜的场所。空地是一个长椭圆形，旁边是高高大大的老桉树，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没买被砍掉。若有一阵风来，空地上的尘土便飞飞扬扬。

我开心地跑到万利身边，抢下他将要送到嘴里的西瓜，快速地塞进自己的嘴里。万利呆呆地看着我，撇撇嘴，举起手想要打下来。我一个眼神过去，他怯怯地收回了手。他的妈妈黄婶在旁边娴熟地拧下西瓜，放进身旁的框里，边看着我们说：“给阿兰吃，你是男孩子不会让着女孩子吗？”

他转向另一边的西瓜畦，不开心地说：“凭什么我要让着她？为什么每次都是我让着她？她是女孩子吗？跟流氓一样！”

我不理他，开心地吃完手里那片瓜。西瓜很甜，仿佛把过去整个春夏的糖分都吸收到瓜肉里去了。即使在太阳的暴晒下，有点温热，但是汁很多，是解暑的好吃食。难怪，整个夏天，人们恨不得与西瓜为伴。

吃完西瓜，来不得擦干净手，就学起大人们摘起瓜来。万利学的像模像样，不像我，拧半天，愣是拧不下一个来。好不容易拧下来一个，瓜蒂已经不知被拧成什么样，瓜皮也不知被沙土以及我的鞋子摩擦成什么样子了。万利坐在那里抱着他刚摘下来的西瓜，全程看在眼里，并且笑得前俯后仰地合不拢嘴。我气得差点把西瓜砸过去。

摘西瓜不行，那搬西瓜总行吧。我目测目前的位置距离西瓜集中地不远，于是自告奋勇要帮黄婶搬西瓜，并且拉上了黄万利。我们两人，一人一边抓着筐子的两个“耳朵”，拼命提才提起来一点点，慢慢地挪移。挪到最后变成了拖，拖到最后拖不动只好停在了那里。

西瓜地上的人，看着俩小孩在折腾，平添了不少乐趣。他们笑呵呵地边摘瓜、运瓜、吃瓜，边谈论两个无知的小娃娃。看到彻底拖不动筐子的我们，彻底爆笑起来，连着近处的那些我们的同学、玩伴、大哥哥大姐姐，全都拍手或捧腹大笑。

万利恨恨地对我说：“被你坑惨了！丢脸丢到家了！”

我：“这是坡上，不是你家！”

万利：……

万利实在不想再出丑，抱起筐里一个西瓜就往前走。我瞪着他的背影，有些无措地站在筐子边。随后，我欲仿效他从筐里抱起一个西瓜，然而抓着一个大的，没力气抱得起来，十几个瓜里，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了一个小一点的。谁知，欲从中抱起来的我，用力过猛，瓜是抱起来了，人却因为用力过大来不及收回而往后一坐，跟随的还有自己一声“啊”的惊呼。

这一声“啊”盖过了所有的喧闹，所有听到这一声的人均回头或抬头看着我。看到我抱着一颗西瓜，双腿瞪直坐在地上，当即明白怎么回事，片刻，瓜地里又爆出一阵大笑声，这次的笑声更加大，更加响亮，直冲入我的脑海里，久久回荡。这笑声里，还包括放好瓜后折返回来的黄万利。

我的脸在太阳光下，更加地热辣辣的。尴尬地坐在地上，低头盯着手里的西瓜，恨不能把它给砸咯！父亲走过来，一手抱起我，一手提起筐子，往集中地走了去。黄万利笑意盈盈地跟在父亲后面，我趴在父亲肩头上，对着他挤眉弄眼对他做鬼脸。

父亲让我们坐在树荫下，用手在地上劈开一颗大西瓜，掰成一小瓣递给我们，直到我们双手都拿不下。我和黄万利坐在树墩上，抱着西瓜吃的满足极了。吃到最好打了个饱嗝，实在吃不下，看着手里剩下的瓜皮和瓜肉，顽皮性起，抓起来就往黄万利脸上招呼。反应不过来的他又被我攻击了头，他才将手上未吃完的西瓜往我身上砸。他砸的狠，我砸地更狠。于是他边躲边哇哇大叫道：“刚刚你怎么力气那么小西瓜都抱不起来，现在反倒力气这么大了！砸得疼死啦！”

许多年后，我和黄万利走在乡间小道上。路过的乡民们亲热地打着招呼：“俩小娃娃回来啦！”我们回以热情地笑。

我们感慨不已。不管多年以来，遇到过什么样的挫折和成功，都会想起那个夏日午后的西瓜和甜，想起逝去已久的天真岁月。

“我那时被你欺负得多惨呐！”他感慨道。

“你什么时候没有被我欺负的很惨过？”

“也不知是谁西瓜摘不下来，抱又抱不起来，那时都快哭了吧？”

“你老年痴呆了？还是你选择性失忆？我什么时候快哭了？我就压根没想要哭好吗？！”我嘴硬。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

“那是！”

我们都笑开了。

西瓜有属于西瓜的成长和季节，我们也有属于我们的。

再见，我的豆蔻年华。

2018/08/23 于STU  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