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李】影子缠在腰间（下）

01

李佳佳和赵瑞龙被大周末跑去加班的李达康丢在了家里。

“帮着照顾下佳佳吧。”李达康是这么说的，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一大一小两只各自占据了长沙发的两头，李佳佳捧着本哈利波特，赵瑞龙在一边拿小刀艰难地削水果，替李佳佳同学削水果。

忍耐了好一会儿的李佳佳终于还是从书里探出头来，问出了声：“所以，是你偷了爸爸的影子？”

这话问得很突兀，毕竟据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同是知情人的赵东来都已经对他们市委书记没有影子这件事见怪不怪了。

赵瑞龙看了看小丫头，又看了看墙上映着的一手拿着笔像在强调着什么的李达康的影子，点了点头。

“那你干嘛不还给他？”李佳佳撇了撇嘴，这事儿让妈妈和爸爸之间出了误会，爸爸已经睡了好几个月的书房了。

“额，”赵瑞龙低下头，心里有愧：“还不回去了。”

02

是的，影子还不回去了。李达康向他索要影子的那次，他做完了解释，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倒了出来，最后的最后，以一个拥抱作尾。

一个拥抱，一次物归原主，明明之前次次都奏效。可偏偏这次却出了差错。然后李达康的影子就在赵瑞龙脚上黏了三个月。

李达康也因此在书房睡了三个月。

李达康对妻子解释：“你瞧，你也不会想让咱们睡在一起时有第三个人不是吗？”

欧阳菁推开了丈夫扶在她身侧的手。

“这不是正确答案。”

正确的答案应该是：我不想我在轻抚你的时候，有另一个男人能感觉得到。

不过也许即使眼前的这个人真对她这么说了，她也是不会相信的。她记得那天晚上，发觉卧室里闯进的第三人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安慰自己，不是恼怒，而是担忧。她记得他皱起的眉头，他拿着电话时的急切，他急急忙忙地穿衣服出门时，想都没有想过要看她一眼。

那之后，她和李达康之间，有些东西就死掉了。

她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这点，李达康却没有。这是第二个让她恼怒的点，她不知道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还是只有她的丈夫是这样：

成了家后，便全没了恋爱的心情，他们之间的问题，他甚至没法第一时间发觉。

03

赵瑞龙把苹果递给了李佳佳，李佳佳便也不客气地伸手接过。

“你在看什么书？”

“《哈利波特与火焰杯》。”

“我也看了，三强争霸赛看到了吗？”

“当然……你知道你没必要和我没话找话。”

“我知道。”

“你也没必要帮我削苹果，你也没必要讨好我。”

“佳佳——”

“我知道你喜欢爸爸。”

赵瑞龙没反应过来地眨了眨眼，李佳佳看着他，叹了口气：

“你们大人不应该这么小看小孩子，我已经能够懂得一些事情了，你知道，我看过《夜访吸血鬼》。”

赵瑞龙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盘腿坐在沙发那一头的李佳佳，合上了手里的书，把苹果放在茶几上：

“那里面，莱斯特也是这么任性，他做了各种各样的事，拼了命地想要留住路易。可注定要分开的话，即使是偷走了对方的影子也是没有用的。”

04

那场闹剧在2002年的大年三十画上了句号。

那天李达康带着赵瑞龙出去，给他买了个小蛋糕，佳佳最近蛀牙，家里禁了甜食，他们两个便只买了小小的一块儿，现买现吃。

李达康因为欧阳菁回娘家的事心下一直郁郁，却强打着精神，看着赵瑞龙埋头吃的样子，帮他擦掉了嘴唇上面的白胡子。

“过了今天就又长了一岁，你也要更懂事一些才好，别给立春书记惹事。”

赵立春升任了汉东省省委书记，一个月前的事。权力越大，站得越高，摔下来时，也会摔得越惨。

赵瑞龙不回答，只是低着头吃着，吃着吃着就噎住了，一半的蛋糕卡在喉咙了，一半的掉在了地上，他整个人冲进了李达康的怀里，把被抱住了的人给吓了一跳。

他抱着他，紧紧的，不留一丝空隙，像是要把自己的一部分给永远地嵌进去。

“哥哥，你去找嫂子吧。我答应你，不惹事，我会好好的。”

05

李达康看着急匆匆跑开了的身影，想叫他慢一点，小心车，却最终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那时候夕阳正好，赵瑞龙却朝着背向那轮红日的方向跑去，李达康看着他慢慢消失在人群里，突然觉得怀抱里空空荡荡的。他低下头，看着脚下丢失了许久、久违了的、被夕阳拉得好长好长、几经转折的影子，为自己空落落的心脏感到不可思议。

06

不论什么都抓得紧紧的赵瑞龙，在二十五岁的年纪才学会了将手从不是自己的东西上缩回去。

掉在地上的蛋糕，最后被李达康捡起。奶油涂在地面上，不再洁白，脏脏的，混进泥土里。

大多数的初恋都是这样无疾而终，当惯了赵瑞龙的家长，他不免得有些担忧，可他想这孩子会好起来的，他答应了的，会好好的。

07

那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赵瑞龙真的便像他最后对他说的那样，乖乖的，不再惹事，没再偷过谁的影子，也没豪取过什么家财公产。

而李达康，他的事业、他的家庭都磕磕碰碰地继续着，只有偶尔的时候，他会再想起那个曾经偷了他影子的男孩儿，那个他再也没见过的男孩儿。

真奇怪，以前在哪儿都能碰上，现在即使到了老书记的家里，也总有办法错开。

所以，才要珍惜相遇，有些人，明明想着总会再见面，却就那么再也没见过。

08

他向老书记问起赵瑞龙的时候，老人总是一脸的骄傲，我们家瑞龙如何如何，再没了之前谈起幼子时的头疼神色。

这很好，他是他的弟弟，他也为他骄傲着。

欧阳菁是在他来到林城的第五年和他办的离婚。法国人说C'est la vie时，总带着无奈的语调，“这就是生活”。有些人总要离开，这就是生活。

他没有过多的挽留，这样对欧阳也好，她对林城过敏，这过敏随着年月的推移，有增无减，再拖下去，过敏性鼻炎便会演变成哮喘，这样不好。

她对他们的婚姻也过了敏，既然查到了过敏源，她要远离，他便也没有阻拦。

李佳佳留下了，她要跟着爸爸，这是一方面，欧阳想要个新的开始，这是另一方面。

“你知道，我的性格也不适合跟着妈妈。”李佳佳在爸爸给她关掉卧室的灯之前突然这么说：

“我更像爸爸，以后就咱们两个糙爷们儿凑活着过吧。”

李达康把灯关上，又快步走到床前吻了吻小姑娘的额头。

09

“爸爸，你说，小叔现在在干什么？”

李达康抬起头奇怪自家的小姑娘怎么会突然提起赵瑞龙。

李佳佳指了指被透进来的月光挂在墙上的影子：

“我总觉得他像童话书里蹦出来的精灵。他不会舍得你伤心的，他现在一定恨不得能偷走你的影子，好分走你一半的悲伤。”

赵瑞龙的样子便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浮现在李达康眼前，他给他加上了尖尖的耳朵，和同样尖尖的帽子。还真就是个小精灵的模样，他这么想着，便笑出了声。

好像那个和他隔了不知多少重山多少道水的人，真的又偷走了他的影子，也偷走了他的悲伤。

10

李为民的事发了的时候，佳佳已经上了大学，在外地。李达康那天难得的不想呆在办公室里，可家里也只他一个人，便更不想呆着。

他去了潘安湖，这座人工湖才刚有了自己的名字，据说事物一旦有了名字，便有了自己的灵魂，不论是鸟兽，还是山水鱼虫。

可这灵魂还只是个雏形，她周围的景还不够美、不够全。如果她真的有了灵魂，有意识也能哭泣。现在她所有对未来的想望都毁在一个人的贪心上，她也会不甘的吧？

她会不会也悲伤的不能自已，想要有个什么人，来偷走她的影子，分走她的悲伤。

可是湖水静静地躺在地面的深凹里，她哪里来的影子呢？

潘安湖没有影子，但李达康有。

踢踏一声，是皮鞋踏在堤边石阶的声音，李达康转过头。

11

一切始于一声踢踏，终止于一个拥抱。

赵瑞龙并不是什么童话书里蹦出来的精灵，他只是被不知名的人，以不知名的原因赋予了这项能力，他既不懂怎么用，也不懂怎么去摆脱。

所以需要试验，在他学会把影子归还给扎着两个高高的马尾辫的女孩儿之前，他们做了一项又一项的试验，他和李达康。

李达康把影子给了他，他们试着牵手、争吵、和解、一起骑自行车、一起做很多很多的事。

最后的那个拥抱是场意外。

他歪歪扭扭地在巷子里骑车，身后拽着三个影子。巷子太窄，他们没法并排，于是哥哥在前面，时不时地朝他这边扭过头。他在后面看着他，看着他总也不肯留长的头发被巷子里斜照的光染成了更浅淡更接近太阳的色彩。

然后毫无预兆的，赵瑞龙被一股陌生的恐惧给攫住了。

妈妈不会回来了吗？有个陌生的声音在脑子里这么说。

他本来就骑得不大好，不大稳当。

脑子里回响着的不属于他的声音，血管里流动着的不属于他的恐惧和悲伤，也许有一部分是他的，他不是很能分辨，毕竟他也没有妈妈，从两三岁时就没有。

脚也不知在登到哪一圈时，突然就出了错，身体也跟着失去了平衡。他要跌下去了，不可避免的撞击，擦伤，血淋林的伤口，他怕疼，他这么想。

然后——

就被那个时不时便回过头来看他的人接住了。

他和李达康的第一个拥抱是一场意外。

“没事吧？”

哥哥在他耳边这样问着，温热的气息打在他的耳垂上。他有哥哥，他想：我还有哥哥。

12

“哥哥……你别难过。”

赵瑞龙退开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表明了他不愿意交还影子的态度。

李达康看见他：他整个人浴在月光里，曳着两个人的影子，和童话书里跳出来的精灵一点儿都不像，却又一模一样。

他说：

“你难过，我也会难过。”

13

那之后的第一个周末，李佳佳赶回家安慰正处于事业艰难期的孤寡老爸。

她没带家里的钥匙，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敲门，双脚却已经做好了去市委找人的准备。

门开了，开门的是赵瑞龙。

李佳佳坐在沙发的一头吃着赵瑞龙给他削的苹果，数着赵瑞龙身后的影子。

“小叔，你的影子呢？”

赵瑞龙坐在另一头，端着认真的神色，他在削一只梨。汁水喷溅在他的手上，透明的，攒成个珠子，滑下手背。答话的时候，他没有抬头，耳垂像被谁温热的气息熏得通红。

“在哥哥哪儿。”

他说。

14

李佳佳到了大学后，学会了看电子书，那之后她才知道莱斯特和路易的故事还在继续，《夜访吸血鬼》只是个开头。之后为了庆祝同性婚姻在美国全境合法。有人在莱斯特的fan club上提问：

一个莱斯特/路易的婚礼会是什么样的？

一座装饰着白玫瑰的教堂，站在圣堂前的两个男人的背影。瘦长身材的那个穿着中规中矩的庄重黑色，另一个，有些发胖了的男人，他在自己的婚礼上竟然还穿着骚气的粉色。

光影的效果有些怪异，部分网友发出了疑问。

李佳佳看到图片下方细节帝嘲笑她P图不精的评论，笑而不语。

没什么怪异的，他们只是交换了影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