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十万元借款阅读

古保祥
麦收季节,随着父亲的溘然长逝,我们家也结束了长达数十年的富裕生活,一下子从“小康”沦为“贫农”。
料理完父亲的丧事后,一直待业在家的我又恢复了骨子里残存的懒惰个性,整日躺在床上梦想着天上会掉下一两块金条来。
弟弟比我更差,当时网络刚开始在县城流行,他则利用父亲生前给他的压岁钱没日没夜地躲在网吧里打游戏、聊天。
妹妹在上高中,本来上学的信心就不足,加上父亲的离开,她感到刹那间失去了靠山,索性破罐子破摔,准备退学回家。
母亲看在眼里,伤在心里,终日以泪洗面。
一天,我们正在饭桌前端坐时,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踏入了家门,那一刻,我仿佛感到了危险的信号。他将一张借据扔到我们的桌上,上面是10万元的借款凭证,借款人竟然是父亲!
母亲的手哆嗦起来,她颤抖着接过借据,借款日期是1990年的冬天。当时,家里正在盖房子,也许是父亲背着母亲,向别人借了钱。
母亲不知所措地望着我,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正当我们左右为难尴尬万分之时,老实的母亲一下子给人家跪了下来,这一切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我不相信年迈的母亲会做出这样让我们面红耳赤的举动。她恳求人家宽限,我们会用分期付款的方式,5年时间内一定归还这笔欠款,让他相信我们,
那高高大大的汉子听得居然热泪盈眶,他一下子也跪倒在地上,哭着说:“大嫂,我也实在不想为难你们,家里出大事了,小孩他娘得了重病,每天需要几千元的医药费用,我也没办法呀!”
母亲正襟危坐在我们中间,她的脸上没有表情,我们分明能够听到血液流过血管的声音。我首先发话:“妈,爸什么时候借过这么多钱,可信吗?”
母亲的目光像箭一样射了过来:“我有印象,他好像提到过,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现在我们需要用5年的时间还上这笔钱,另外,我们还要维持正常的生活开支。”
吃完饭后,母亲让我们表态,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我本来对生活毫无信心,但母亲那一跪惊醒了我,使我的灵魂颤栗不安,想起母亲的含辛茹苦,我信誓旦旦地说明天开始出去找工作,每月上交一千元,完不成任务不回家;弟弟表态要去打零工,他说他以前打过,只是觉得太辛苦就放弃了,每月也能交上五六百元;妹妹要退学,我们坚决不答应,说为了她的将来和家的未来,要将压力变成动力,重新拾起课本,将来考上大学,好为家里分担忧愁,妹妹说可以利用业余时间挣钱,我们纷纷点头。
母亲也没闲着,她利用晚上空闲时间,加班制作各种手工艺品,每每我睡醒一觉后,总会看到堂屋里依然亮着灯,勤劳的母亲正在灯光下编织我们绮丽的梦想。
第一年岁末,我拿着两万元送到那位大叔手里,他一脸感激涕零的样子,说:“你们辛苦了。”当我的小手与他厚重的大手握在一起时,我分明看到了父亲的目光。
第二年开春,我独自经营的生意出现了转机,弟弟也开了家鲜花店,生意出奇地好,半年时间内,我们就完成了一年才能完成的任务,并且还小有盈余。
就这样,在日积月累中,我们不仅在3年内还清了所有的借款,而且全家人形成了一个良好的生活氛围,我们开始懂得如何体谅母亲,如何为这个家多做一些事情。妹妹考上了大学,她不要我们给她的零花钱,她利用业余时间打工,有时候还向母亲寄回一些,母亲喜在心头。
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时光的流逝不仅没有减轻她对父亲的思念,相反地,她做梦时总会呼唤父亲的小名,那样亲切,那样温暖,让我们做儿女的备感酸涩。
母亲病重住院了,我们抢着到医院陪护,那一天,阳光分外明媚,母亲的神色也恢复了许多,她说要给我们讲一件事,她不想将这件事情带进棺材里。她说:“孩子们,你们知道吗,我骗了你们。其实,你们的父亲临终前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债务,他是个要面子的人,他不可能将自己欠下的债务丢给儿女们。”我们都很吃惊,但旋即都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是我们的颓丧和不知进取刺痛了母亲的心,她为了挽回我们重新生活的信心,故意编织了一段10万元借款的谎言。所有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消灭我们的沉沦和玩世不恭,让我们知道如何生活!
母亲颤抖着双手将存折交到我们手上,我们谁也没接,我对母亲说:“妈,您留下吧,谢谢您的谎言,您所做的都是为我们好,我们一辈子都受用不尽。”
转过身,我突然间泪流满面,这哪是10万元存款呀,分明是一个母亲对儿女们良苦用心的谆谆教诲,我们会用一辈子时间收藏,永远地供奉在心灵的佛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