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 “立法者”苏雷曼大帝与“妖后”许蕾姆

上一讲，我们讲了“冷酷的”苏丹塞里姆一世，他只统治了8年的世间，但他不知疲倦地征战，击败了伊朗的萨法维王朝，灭亡了以埃及为基地的马穆鲁克王朝，使奥斯曼的领土扩大了一倍。

这一讲，我们要讲的是更为伟大一个奥斯曼帝国的君主。可以说是奥斯曼历史上最伟大的苏丹，在他的统治之下，奥斯曼帝国达到了巅峰，他就是塞里姆一世的儿子--苏雷曼大帝，你看的称号是“大帝”，这就足以显示他有多“牛”了！

我们这一讲主要围绕两个问题来说：一是苏雷曼的丰功伟绩，也就是，从文治武功的角度看，他为什么称得上是“大帝”呢？另一个方面，我们讲一下他的私生活，主要是围绕着他和“妖后”许蕾姆的爱情故事来讲，我们讲这个也不单纯是出于猎奇，而是通过这个看看奥斯曼人的宫廷生活，当然限于篇幅，我们只能稍稍“管窥”一下。

1520年，26岁的苏雷曼即位，他就是奥斯曼帝国的第十位苏丹苏雷曼一世。这一年正是明朝的正德十五年，麦哲伦正在海上航行，马丁·路德的学说在欧洲蓬勃发展，巧克力从墨西哥被带到了西班牙。苏雷曼可能是塞里姆一世的独生子，所以，他的即位比较和平，没有出现大乱。

苏雷曼自小受到了最好的教育。从17岁开始，作为王子的苏雷曼曾先后担任卡法和马尼萨的总督，卡法位于当时处于奥斯曼帝国的附庸地位的克里米亚汗国旁边，这里是黑海奴隶贸易的重要港口。苏雷曼的妈妈可能就是克里米亚汗国的公主。马尼萨则是在今天土耳其的西南部，因为长期作为王子挂职锻炼的地方，而号称“王子之城”。苏雷曼年轻时的偶像是亚历山大大帝。

苏雷曼在位46年，是奥斯曼帝国历史上统治时间最长的苏丹。也是在他统治的时期，奥斯曼帝国的版图达到了最大。苏雷曼刚一即位，就镇压了叙利亚的叛乱。不久后，他又率军占领了基督教世界重镇贝尔格莱德，令欧洲人恐慌不已，因为这已经打通了通往匈牙利和奥地利的道路。在与苏雷曼的战斗中，匈牙利国王战死。之后，奥斯曼帝国就与哈布斯堡王朝直接对抗了，还卷入到哈布斯堡王朝与法国的斗争中，奥斯曼人一度与法国结盟，成为事务的直接参与者，不过，法国国王因为与异教徒土耳其人结盟，被欧洲人痛批。

1529和1532年，苏雷曼两次率军兵临维也纳城下。维也纳之围是奥斯曼帝国对欧洲冲击直接的事件，这可能也是为什么欧洲人尤其重视苏雷曼的原因。当然，这也标志着奥斯曼人对西方的军事威胁达到了顶点。只不过，恶劣的天气、补给线过长以及守军的奋战，最终迫使苏雷曼撤军。就算这样，奥斯安帝国还是对匈牙利进行了直接统治，长达一个半世纪。

在苏雷曼的统治下，奥斯曼人继续在北非长驱直入。1529年攻陷阿尔及尔，占领了除摩洛哥以外的马格里布地区【有兴趣的话，你可以去关注这个时期及以后的摩洛哥，它一直保持了独立，跟葡萄牙人、奥斯曼人长期分庭抗礼，根本就不服奥斯曼人的哈里发。1557年，奥斯曼政府派人暗杀了摩洛哥的领导人，主要是为了防止它染指奥斯曼控制下的北非领土，不过，这并没有影响摩洛哥的崛起和发展。摩洛哥的王朝不但阻止了奥斯曼土耳其人的西扩，而且还将基督教的葡萄牙人赶出了他们的大西洋海岸港口。】

苏雷曼的部队还在1560年全歼进攻的黎波里的西班牙远征军。在东方，苏雷曼再次碾压伊朗的萨法维王朝，对安纳托利亚东部的控制达到了空前的程度，苏雷曼还夺取了巴格达，不过，奥斯曼人并未实质性地消除萨法维王朝的威胁，因为我们说过，萨法维人韧性很足，总是不断地恢复实力，挑战奥斯曼人。苏雷曼时代，奥斯曼帝国在海上也很成功【这一点我们还是留待下一讲详细说】。总之，在苏雷曼大帝时，奥斯曼王朝达致顶峰，发展成为名副其实的、地跨欧、亚、非三大洲的帝国。

除了这些伟大的对外战绩，苏雷曼一世在内政建设上也做出了重大贡献。我们知道，苏雷曼在西方被誉为“苏雷曼大帝”，但在土耳其，他则被称为“卡努尼苏丹苏雷曼”（kanuni，即立法者）。单从这个称号就可以判断，苏雷曼在帝国的法律和制度建设方面有着重要的贡献，概括来说，就是他最终在制度上完成了自定都君士坦丁堡以来、向定居帝国的转型，奥斯曼帝国成为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

在奥斯曼帝国，有两大法律体系，一个是伊斯兰教教法（sharia），这个系统是基于宗教以及宗教学者，不是代表世俗力量的苏丹可以随意干预的，但另外一个从世俗秩序来的“王法”【也就是苏丹法，kanun】，是以苏丹的圣谕为基础形成的，包括刑法、土地所有权法、行政管理法、税法等等。苏雷曼搜集了他之前的九位苏丹所做的全部判决，经过考虑和选择，颁布了一部新的单独的法典。这个贡献是巨大的。

当然，“王法”理论上还是以伊斯兰教法为依据的，不能违背伊斯兰教法，所以，这也体现除了伊斯兰的至高性。这符合这个时期奥斯曼帝国日益伊斯兰化的趋势，因为在打败了马穆鲁克王朝之后，奥斯曼帝国成为伊斯兰世界的真正的中心，它在很多方面都需要符合这样的期待和位置，另外，前面也说到过，在与什叶派的萨法维王朝的斗争中，奥斯曼人也需要加强自身的意识形态建设，对抗萨法维人的宣传。

苏雷曼大帝加强中央集权的一个表现，就是运用伊斯兰教完善统治、加强中央集权。随着阿拉伯地区被纳入帝国疆域，宗教知识分子【乌莱玛阶层】也开始了体制化。帝国开始赋予在首都最高学府的麦德来赛【即宗教学校】中就读的、接受了官方教法学教育的学生，给他们当法官的资格，并进行登记，成为政府任命各地地方法官和麦德来赛教授的基础，没有资格的则没有被任命的可能。政府有时还举行晋升职务的专门考试。但这个制度规定了乌莱玛晋升必须得到特定职务的上级乌莱玛的推荐，而具有特定职务的乌莱玛还有一个特权，即能够无条件登录自己弟子进入“候补名单”，这个制度使得腐败问题产生，乌莱玛除了学习宗教之外，还要专门去经营人际关系而寻求升职。很快就出现了掌握晋升体系的乌莱玛大族。但不管怎样，苏雷曼的这个做法表明了奥斯曼王权的强大，这是这个时期政治和宗教关系的特点。

你不要拿着科举制的那些常识来比照着理解这个。宗教往往有一个独立于世俗政治的体制和传统，基督教最典型，是教会制度，伊斯兰教虽然没有教会，但典型的是，它有自己相对独立的教育体系，里面的学历和职称也是不受国家控制的，它还有有复杂的学派与传承，宗教垄断了教育，学生和学者也不是只有被纳入国家体制这一条途径。从这个角度看，苏雷曼实际上是依靠政治权力加强了对宗教的控制。

苏雷曼大帝在帝国境内大兴土木。在帝都伊斯坦布尔开展一系列工程建设，包括桥梁、清真寺、宫殿以及各种慈善和公益设施，这儿成为伊斯兰文明的中心。他还下令重建了耶路撒冷的清真寺和耶路撒冷古城的城墙。在当时，有一位叫希南的建筑师，他设计的清真寺是当时最具代表性的建筑，有的成为了伊斯坦布尔的地标，现在去伊斯坦布尔旅游，也是必去的景点。

总体上说，16世纪堪称奥斯曼帝国的黄金时代。随着帝国版图的迅速扩大，其人口总数也从900万增至2800万人，而在17世纪后，随着帝国领土面积的缩小，人口下降到2400万人，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9世纪晚期。

大体了解了苏雷曼的文治武功之后，让我们转向他更私人化的一个问题，也就是他与所谓的“妖后”许蕾姆的故事。许蕾姆就是苏雷曼的皇后，前几年土耳其有一部电视剧《辉煌的世纪》，其实是一部类似于《甄嬛传》的宫斗剧，讲得就是苏雷曼大帝与他的皇后许蕾姆的时代。许蕾姆实际上是奴隶出身。我们在讲“奴官制”的时候，就提到了奴隶制的问题，奴官制，其实只是奥斯曼帝国奴隶制的一种形式。

其实，世界历史上，奴隶制是一个很有争议的话题。奴隶现象古今都有。奥斯曼帝国从来没有被称为奴隶社会，虽然从苏丹、后宫到高官显贵都有奴隶。奥斯曼帝国时代，另一个与奴隶有关的现象就是海盗。有一本畅销书《white gold》（白色金子），讲述了整个海盗历史上掳掠了很多白人人口，至少有100万白人被贩卖为奴隶，跟白色的金子一样流通，最后融合在穆斯林帝国中。还有一种方式是通过陆地从南方掳掠黑人奴隶。黑人的地位比较低，主要是当宫廷的太监，担任安保、卫生等各方面体力工作……直到18、19世纪奴隶制逐渐被废除之后，奥斯曼帝国还有成千上万的黑人奴隶被贩卖。另外一个重要的奴隶来源是吉莱家族统治的克里米亚汗国，他们负责在东欧、乌克兰、高加索一带掳掠人口，然后贩卖到奴隶市场。

许蕾姆其实就是一个被克里米亚奴隶贩子贩卖的奴隶。据说，她是被一个叫易卜拉欣的高官看上了，然后买了下来。这个易卜拉欣其实是苏雷曼大帝的发小，后来官至宰相。苏雷曼时代的文治武功，很多都是易卜拉欣的功劳。易卜拉欣后来把许蕾姆送给了苏丹苏雷曼一世，出乎易卜拉欣意外的，可能不是许蕾姆的得宠，而是易卜拉欣自己最终是死于许蕾姆之手。

下面我们简单说一下奥斯曼帝国君主的婚姻情况。早期主要是联姻：奥斯曼国家早期，不够强大，所以他们要不断联姻，也与基督教王国采用联姻的方式，这当然就是要正式结婚的。

但是随着奥斯曼帝国越来越强大，婚姻也不再具有政治重要性了，之后，奥斯曼帝国的皇帝，就基本上不结婚了。到苏雷曼的时候，这个不成文的惯例已经延续了一百多年。奥斯曼帝国的后宫里面的女人大部分都是没有什么背景的奴隶，一般都是边疆地区的异族女子，所以，她们的所谓宫斗，跟中国历史上的后宫相比，是不一样的，奥斯曼的后宫佳丽们基本上谈不上什么出身和家庭背景之类的。奴隶贩子在某种意义上就承担了为苏丹选妃的任务。

宫廷、大臣都会来挑选他们需要的奴隶。当然，如果有一些优秀的女子，可以被较早选拔出来，直接进入豪门或宫廷，剩下的人，就要经过多道贩子之手，跟牲口一样，赤身裸体的接受检查，然后被买卖。

后宫的女子，作为苏丹的奴隶，数量也不受限制，要是结婚的话，他最多只能娶四个正式的妻子，这是教法的规定。在不结婚的情况下，一旦女性为苏丹生下儿子，她的地位当然就会提升一下，不过，生了儿子之后，就不大能见到苏丹了，苏丹也不能见她。也就是说，理论上一个女人最多只能为苏丹生一个儿子，之后她的任务就是养育这个儿子，为之后的王位之争做准备。一旦一个女人为苏丹生了儿子，虽然你身份还是苏丹的奴隶，但是在苏丹死后，理论上变成了一个自由人——母以子贵，因儿子而获得自由。

有了这样一个背景知识，我们来看一看许蕾姆这个所谓的妖后。其实，她的原名叫罗克塞拉娜（Roxelana，1506年－1558年4月15日），土耳其语称许蕾姆（Hürrem，意为“高兴者”，这是苏雷曼大帝宠幸她的时候给他取得名字）。现在很多地方争着说是许蕾姆的家乡，其实不是很清楚她的来源，一般认为她来源于隶属于波兰的乌克兰部分，被掳掠并在市场上被贩卖，先被易卜拉欣买下，然后许蕾姆被易卜拉欣进入了宫。

最初她只是几百个宫中奴仆中的一个，宫廷里，只有少数人是自由的，只有皇帝的女儿、儿子和母亲是自由的。但是她表现出了非凡的能力，通过贿赂女主管，得以在苏丹拜见母亲的时候，选在太后旁边，因而增加了与苏丹见面的机会，并依靠这些机会迷倒了苏丹。虽然在外界的描述中她并不是美若天仙，但是她爱笑，而且得到苏丹专宠几十年。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对Hürrem产生了真爱。苏雷曼大帝为了宠爱她，把自己最心爱的长子流放到一个地方做总督了，还怕Hürrem嫉妒，又把的这个长子的母亲也流放到那里，最后，苏雷曼的身边也没有什么女人了。

苏雷曼专宠许蕾姆的重要表现，就是生了儿子之后没有让她退避三舍，而且还跟她结了婚。按照规矩，生完第一个儿子之后，苏丹就不应该见她了；但苏雷曼大帝为了她打破了这些常规，许蕾姆一共为苏雷曼生了5个儿子，一个女儿【有的儿子早逝，而这个女儿才是最强的】。苏雷曼甚至答应了许蕾姆的要求：举办一个婚礼——这也就意味着她摆脱了奴隶的身份，而且在之后的25年里，与苏雷曼大帝保持着一夫一妻的关系。

苏雷曼为了许蕾姆违反了多项帝国的惯例，对Hürrem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当时，伊斯坦布尔已经产生了很多对Hürrem的非议，也就是舆论上的不满，人们说这个女的有多不好，引起了臣民的不安。人们开始说许蕾姆是一个来自俄国的妖女。这就像中国历史上唐明皇受到杨玉环魅惑的情形。

就算如此，苏雷曼大帝也从来没有改变对她的感情。这个Hürrem，有一个非常典型的特点就是爱笑，这是大帝喜欢她、宠爱她原因之一，毕竟，谁也不喜欢面对整天沉闷、郁郁寡欢的人。所以，皇帝才给她起名字叫Hürrem。有学者说，Hürrem这个女人“在床上、在艺术品味上、在政治上，已经与苏雷曼大帝完全合二为一了”。

你看，这样的女人是很厉害的，按照迷信的说法，可能就是属于“妖”那一类。一个女人能够凭美貌博得男人的一时宠爱，本没什么了不起，关键是要专宠，而且直到死还是专宠她这一个。这里面还有一个插曲。苏雷曼另一个妃子生的长子穆斯塔法虽然流放在京外，但势力强大，他得到了许蕾姆的第一个主人，也就是苏雷曼大帝的发小、易卜拉欣宰相的支持。

我们说过，1453年之后，穆罕默德二世创立了不好的规矩：为了王位，杀死亲兄弟是合理的。许蕾姆很担心自己的儿子们最终因为不能登上王位而被杀死，于是主动参与了夺嫡之争。许蕾姆在宫廷斗争的过程中采用了非常巧妙的手段，以至于弗朗西斯·培根称之为“妖后”【妖后的名字可能就是这么来的】——她散播了谣言：本来长子穆斯塔法在军队中声望就很高，苏雷曼本就对他有所猜忌，但许蕾姆进一步说军队只支持穆斯塔法，这引起了苏丹苏雷曼的更大猜忌。

在之前，许蕾姆已经设计杀死了穆斯塔法的主要支持者，也就是对苏雷曼做出重大贡献的那个发小——易卜拉欣。之后，苏雷曼有利于担心自己可能被穆斯塔法率领军队的废黜，毕竟之前就有塞利姆一世逼着巴耶济德二世退位的事情发生过。最终，在许蕾姆的挑拨下苏雷曼杀死了穆斯塔法，还处死了穆斯塔法所有的儿子和家臣。据说，许蕾姆的小儿子听说了哥哥的悲惨经历后忧郁而死。不久许蕾姆也离开了人世。

在之后，残酷王位争夺战在许蕾姆的两个儿子之间展开，得到苏雷曼支持的塞里姆最终赢了，另一个儿子失败后跑到伊朗的萨法维王朝那里，结果又被引渡了回来，在路上就苏雷曼的使者杀死了。过了几年，长期病痛缠身的苏雷曼大帝也去世了。已经没有对手的塞里姆登上了王位，他就是外号叫酒鬼或叫“无能者”的塞里姆二世，实际上从苏雷曼统治的后期，奥斯曼帝国走向了下坡路，关于奥斯曼帝国的衰落，我们后面还会专门讲。

这一讲，我们从文治武功、后宫生活等方面，讲了苏雷曼大帝的一生。总结来说就是，苏雷曼大帝的奥斯曼帝国达到了顶峰，其实也意味着，之后的奥斯曼帝国，不可避免地要走向衰落了，盛世不再。下一讲，我们专门讨论一下奥斯曼帝国的海洋战略问题。

喜马拉雅的朋友，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