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讲《行由品》 惠能与弘忍正式见面（上）

      原文：喜祖问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惠能对曰：“弟子是岭南新州百姓，远来礼师，惟求作佛，不求余物。”祖言：“汝是岭南人，又是獦獠，若为堪作佛？”惠能曰：“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五祖更欲与语，且见徒众总在左右，乃令随众作务。惠能曰：“惠能启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离自性，即是福田。未审和尚教作何务？”祖云：“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着槽厂去。”惠能退至后院，有一行者，差惠能破柴踏碓。

       经八月余，祖一日忽见惠能，曰：“吾思汝之见可用，恐有恶人害汝，遂不与汝言，汝知之否？”惠能曰：“弟子亦知师意，不敢行至堂前，令人不觉。”

        喜马拉雅的各位听众朋友，大家好，我们现在接着讲惠能与弘忍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惠能被带到了弘忍面前，弘忍一看惠能，便问他：“汝何方人？欲求何物？”你从哪里来，到我这里要干嘛啊？这是弘忍故意在问他。惠能回答说他自己是广东岭南新州县的一个普通老百姓，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就想拜您做老师，学点佛法，没有其他的意思。惠能的回答很实在，但换来的却是弘忍的一番取笑。弘忍说：“汝是岭南人，又是獦獠，若为堪作佛？”獦獠是当时对以携犬行猎为生的南方少数民族的一种侮称。言下之意是：你是岭南这么落后地方的人，又是一个没有开化的少数民族，怎么能够成佛呢？言语之间，既有点挑衅，又有点鄙视。当然，弘忍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把球抛给了惠能，通过看惠能如何接球，来推测对方的根性。而惠能的回答，实在是值得大家学习，他说：“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这些都是白话文，大家一听就懂。意思是说，人虽然有南方、北方之别，但是佛性是没有南北之分的。同样，我这个獦獠虽然是少数民族，跟你们这些出家人不同，但是佛性又有什么差别呢？这里的佛性是指人通达之后的觉悟状态。意思是说我这个南方少数民族的通达，跟你这个北方人的通达，都是一个境界，所以就佛性来说，我们并没有什么差别。

        按理讲，弘忍这么一说，一般人都会被吓住，更何况是大老远跑来拜师学艺的，如果对老师进行反驳，一旦触怒老师，那就得不偿失了。可是，惠能直面权威时，无所畏惧，他既没有被弘忍的气势压住，也没有胆怯，更没有后退，而是勇敢地接过球，做了有力的回击。

        讲到这里，我想起了魏晋时期有个高僧道生和尚，他曾经敢为天下先地提出“一阐提人皆得成佛”的说法。“一阐提人”指断绝一切善根、无法成佛的人，那么道生的意思是说“佛法面前人人平等”“众生皆有佛性”，即不论你以前做过什么坏事，也不论你的欲求多么膨胀，只要有心向佛，都是可以找回佛性的，也是可以成佛的。他的这种说法，与当时佛教界的主流思想完全相反，引起了佛教界极大的恐慌，被认为是异端邪说，大逆非道，他也一度被驱逐出了佛教界。但是道生宁折不弯，当众发誓说，如果他的说法违背了佛祖教义，就让他现身现报，染患凶疾；如果他讲的是对的，希望死的时候能够坐在佛台之上。后来《大涅槃经》传到中国的时候，大家发现道生所说完全与经典吻合。

        当然，惠能的反应没有这么激烈，只是见招拆招，把老师的球接回来以后，一拳就直接打了回去，把球又抛到了老师的面前。惠能的这一招也是非常厉害的，一下子改变了弘忍对他的看法。虽然这个时候，弘忍已经知道惠能就是他要等的那个人，但是弘忍没有当场表态。为什么啊？因为弘忍太了解人性的弱点了：惠能是一个从南方来的少数民族人，却有这么高的认识，如果他当场肯定了惠能，其他的弟子心里必定是不服气的。所以，弘忍本来想跟惠能再多说几句，但一看其他的弟子都在旁边，就不说话了，只是让弟子们给惠能在寺院里找一个活儿干，就算是同意让他在寺院里住下了。

        但是，惠能并没有领会弘忍的意图，看到老师没有对他的说法做正面答复，只是对他的生活做了安排，而且对他的态度也很一般，也许是求学心切，抑或是初涉社会，不谙人事，就继续对弘忍说：“惠能启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离自性，即是福田，未审和尚教作何务？”福田是一种比喻，原意是指在田地里播下种子就能生长出庄稼，这里是说人们行善就能得到福报。对惠能来说，就是干点苦力，培培福。这句话的意思是：师父我想再问您一下，弟子我平常做任何事都是守住自性，心里面也是经常涌出智慧，这已经是很大的福报了。言下之意是，我对佛理的理解已经比较明白，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从事务性的基础学起了，所以，我实在不明白您为何还要让我去干杂务活啊？这句“未审和尚教作何务”，其实有两层含义，除了刚才说的之外，实际上也包含教我如何修行才能成佛这层意思。所以，惠能的这几句话蕴含玄机，不只是字面说的“我已经开悟了，您还让我去跟大家一起劳作干吗呀”这么简单，而是拐了个弯，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这个意思：师父，您还想让我做什么呢？

        估计弘忍还没遇到过像惠能这样聪明的人，看他问个不停，就用带有训斥的语气说，你这南方小子太聪明，别再说了，“着槽厂去”吧！“槽厂”就是简陋的马棚，意思是让惠能去马棚里干活。被弘忍这么一说，惠能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就往后院走了。正好在那里惠能遇到一个“行者”。行者，在佛教里大概有三种人可以这样称呼，一种是指行脚参禅或乞食的僧侣，一种是指在寺院里承担劳役、服侍僧众而未剃发的出家人，另一种也可以泛称佛教修行者（包括在家修行）。这个地方的“行者”，应该是指第二种人。这个“行者”刚才可能也知道了惠能见弘忍的事情，就主动“差惠能破柴踏碓”，把惠能带到了寺院厨房里，让他专门干些劈柴与磨米的杂活儿。  

        就这样，惠能在寺院厨房里干了八个多月。有一天，弘忍“忽见惠能”。所谓“忽见”，可能是弘忍在寺院里无意间遇到惠能，也可能是弘忍有意来厨房探望惠能。总之，当时两个人在寺院里碰见了。没有其他人在旁边，于是弘忍就跟惠能说真心话了：“吾思汝之见可用”。什么意思啊？弘忍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这个人的认识很有见地，但是“恐有恶人害汝”，我要是当场就表扬你的话，恐怕会对你不利，所以就没跟你多说话，不知我的这番苦心你知不知道。惠能听弘忍这么一讲，当即就说，我知道您是为我着想，所以，这八个月里我就一直在厨房里干活，不敢“行至堂前”。“堂”是指参禅的佛堂，意指惠能不敢到弘忍的办公室来找他。因为没有特意去见弘忍，其他的僧人也就不会发现他了。惠能的这个韬光养晦的功夫做得很好。讲到这里，算是把惠能与弘忍的认识交代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