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曼娟作品《月光如水水如天》片段
自小,每年分班都像大祸临头。不断结交好友,又不断失去。一直害怕分离。
小时候,和弟弟斗嘴,真气他的蛮不讲理,可是,他背起书包,小小的身子出了门,我的气也就消了。看着他曾坐过而今空着的座位,竟无来由的伤心。
大学毕业那次的谢师宴,我命令自己不许哭。却在结束道别的刹那,情绪像波涛一样澎湃泛漫,阻止不了自己的眼泪。心里清楚地知道,从此以后,便是花自飘零水自流的时候了。而我们曾那样珍重地交换彼此悲喜的情绪;曾那样温柔地抚慰因孤寂而颤抖的心灵。因为眼泪,使面前的竟与人都模糊起来。急急忙忙想逃走,我听见一个男生充满怒气的指责。
当时,我确是非常困惑,以为自己的行为够不上失态或妨碍别人。他的愤怒来得突然,令人费解。渐渐地,又过了一些日子,当我孤独地走在校园里,终于变成举目无亲的时候,才慢慢明白,男生的怒气其实只是发泄和掩饰:只是要压抑住与我相同的情绪而已。“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么,愁字弄不好,可就变成怒啦!
毕业以后,只参加过一次同学会,还体会不出什么沧桑、自怜,炫耀也不明显,兴奋与好奇倒升得相当高。在毕业旅行中,唱着唱着,像孩子一般恣意喧闹;如今却已为人父母或为人夫、为人妻了。眉间稚气尚未脱尽,而争着诉说的是孩子的预防针、夜哭和牙牙学语。七月的骄阳无法进屋,却把窗外映的特别明亮。我在角落里啜饮柳丁汁,以全身心去感受生命的成长与喜悦。
同学会散了,几个较亲的朋友又移阵再叙。除了阿来,都是女孩。当他准备吸烟,便受到防卫过当的抗议,而他一概微笑接受。有了相当的了解、信任与默契,嫌隙便没有存在的空间。
傍晚时分,我们送玉搭车回台南。如同送机一般,千嘱咐、。万叮咛,场面十分盛大。眼看国光号起动了,便又排开人群,直奔车站外,向窗内的她挥手告别。没见过这等送别阵仗的,算是开了眼界:“你们真疯狂。”而替我们冲锋陷阵的阿来,却在一旁嘻嘻笑:“要不要拦车,到交流道去送呀?”
有相同的语汇,所以觉得情深。其实,只是舍不得分离。
古人送别到十里长亭,到灞陵。如今突然觉得人生处处布满驿站,一挥手,便成别离。
人说贾宝玉多情,喜聚不喜散;林黛玉深情,不喜相聚。黛玉的理由是聚时欢乐,散后尤其冷清,所以,不如不聚不散。要想不聚不散,正如人生一世无悲无喜,恐怕不够深刻。况且,谈何容易?
所以,我依然愿意,迢迢地,去和朋友相聚,再孤独地走长长的路回家。
那曾经共坐的溪畔,也不再是不堪碰触的伤感。尤其在天凉的秋季里,天空特别澄净,很有“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的情调。
不舍与伤别是始终不能改变的,却也有些是改变了的。随着青涩年少的远去,知道长相忆比长相聚更为可贵;学习不再虚掷光阴与情感。于是,在这许多月光如水水如天的夜里,空气不时飘动着暗香,静体造物者的安排,处处都有深意,禁不住要微笑,并且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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