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接着说元稹。
现在很难说他不是为了进入仕途,去攀附高门大户。这在当时,哪怕现在,也并不奇怪。一个自命清高,有宏图大志,并希望将自己的一生系于政治的人,没有一个强大的靠山,朝堂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实现理想了。这个过程,一定会有所舍弃。
韦丛是天生的贵族,父家与外祖家都是官宦名门,这样的背景无疑是极好的。尽管她在出生后还未满月,母亲就去世了,但良好的家教依然将她培养成为一个大家闺秀。
在韦丛之前,元稹将初恋崔莺莺视为女中绝美。韦丛之后,他才知道,世间是有一种女人可以集美貌、才华、德行、家世于一身的极致,而且这个女人,还是他的妻子。
元稹的政治投机,很快获得了回报。公元806年四月,他得到了“左拾遗”的实职,类似于现在的中央纪委主任或者政府智囊机构首脑,但是很明显,他的政治经验还相当的浅薄,元稹轻率地认为一显身手的时候到了,于是,他极不稳重的开始接二连三地上疏献表,对朝中权贵政策不留情面的抨击,仅仅过去五个月,岳父大人给他的好背书基本败光,九月就被贬为河南县尉。
这一年,他的母亲去世,元稹不得不回乡守孝三年。三年后,奉命出使剑南东川,又因为劾奏不法官吏,平反冤案而得罪朝中藩镇集团的利益,再次被贬,到洛阳的御史台闲置了起来。
也是在这一年,韦丛离世了。
韦丛二十岁嫁给元稹,二十七岁离世。七年间,她为元家生了六个孩子,在她短暂的婚姻生活中,她几乎每天都要承受着怀孕之苦,并忍受着夫君贬官及守孝导致的清苦、操劳与四处游离。除了母家带给她的教养,她还能做什么呢?她无怨无悔,坚守妇道与为妻之本,也终于不堪其累,英年早逝。
元稹在妻子离去后,十分悲伤,韦丛在他的人生中,不止是妻子,还如母亲一样抚慰着他,他写给亡妻的《遣悲怀》三首中,首首伤情: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你是家里最受偏爱的小女儿,嫁给我这个穷光蛋,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你看我没有衣服穿,搜遍竹箱子给我找衣服,我缠着你要喝酒,你就拔下金钗给我典换。你用野菜充饥也不说苦,你用落叶烧饭不说累。如今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是俸纸超度了。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就算将来合葬一处,也不能保证来世还能遇见,我所能做的就是整夜的不合眼想你,报答你平生那从来没有舒展开的眉头。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一看到那些陪嫁来的奴婢,我就想起你,对他们好,就当是对你好罢。虽然说夫妻不能同死,一方先离去的伤痛世间皆有,但是,像我们这样共同经历贫贱的夫妻,我看到一切与你有关的事物,都会引发对你的哀思。
这简直就是泣血行诗,尤其那句“贫贱夫妻百事哀”,往往被后世误用,以为是如果夫妻生活贫困,做什么事都会很难,但原义,却是处处思亡妻,诗到此处,真可堪为百年一悲了。
元稹对韦丛的爱与追思,充满了愧疚,她原本可以生活的很好,嫁给他,也算门当户对,但是,元稹为实现政治理想所做的一切,代价实在太大。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首著名的诗,出自元稹《离思五首》中的一首,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后世有多少人引用这两句诗表达着对感情的惋惜。
我们可以说诗人元稹抛弃了初恋莺莺,但是他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行为,在元稹成婚之后,也算尽到了做夫君的本份。妻子亡故后,他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亡妻,因为那是他的沧海之水,巫山之云。
韦丛去世后第三年,元稹将她迁葬于咸阳。
公无渡河音响绝,已隔前春复去秋。
怪来醒后傍人泣,醉里时时错问君。
我随楚泽波中梗,君作咸阳泉下泥。
百事无心值寒食,身将稚女帐前啼。
这些句子,摘自《六年春遣悲怀八首》,几乎句句涕泪。唯有深情的人,才能将生活中的琐碎小事写得摧人心肝,他婆婆妈妈絮絮叨叨,隔着阴阳跟亡妻交谈:公无渡河的曲子再也没有人弹奏了,你留下的乐器已落上灰尘。
有时候陪着朋友喝酒,不小心喝醉了,醒来时看到旁边的人在哭,我奇怪呢,问怎么回事,他们说我醉倒后,时不时叫你的名字。
我现在就像漂浮在水中的断梗,而你已经化作了咸阳地下的泥……
韦丛所育的六个孩子,其中五个男孩早夭,韦丛很可能是因为生小女儿时大出血而死,所以元稹在写这些诗的时候这时,女儿只有两岁多。
清明时节,女儿则在旁边玩耍,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哪去了。元稹一个人坐在门口,孤零零地发呆。
元稹,一个复杂的人,在那个大时代里,他也是一波涛中的孤舟,追随着潮流,也做着自己的梦。
他是新乐府诗运动的发起者,是文坛不可多得的意见领袖。
他是一个感情冷酷的人,辜负了初恋,却又为自己的第一个女人写了一部传记。他是一个正义的人,无论在哪里,他都不畏权贵,不计后果,对抗奸佞。
他也是一个投机者,为了仕途他选择与豪门联姻。
他是一个专情的人,写给妻子的诗几乎冠绝整个文学史。但是,他不会为了妻子的生活而放弃自己的政治主张。
他是一个多情的人,与薛涛的感情至今被人们记得。
……
这就是一个人,如此立体,既不伟光正,也不矮奸滑。
人人异所见, 各各私所遍。
以是曰褒贬, 不如都无焉。
今天的《复有诗书》就讲到这里,打开您的课程页面,温故今天的内容,咱们下期见。
茶茶YOW
原来“贫贱夫妻百事哀”出自这里啊,长知识了。
max701ml
虽说思念亡妻,但骨子里还是个肤浅的人
复有诗书 回复 @max701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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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alalalala
很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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