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圣德太子VS隋炀帝——日出国天子拜会日落国天子

喜马拉雅的各位朋友，大家好，我是樱雪丸。

上一章，我们说了日本的神佛之争，以及崇峻天皇的继位。这一章，我们从崇峻天皇的悲惨人生开始说起。崇峻天皇的继位，本质上是苏我马子和炊屋姬共同安排的结果，所以很自然，他上位之后，跟马子走得很近。肯定不能跟炊屋姬走得近，不然影响很不好。

在位期间，崇峻天皇推崇佛教，兴建佛寺，然后重用了各种跟苏我马子很亲近的人。这样一来，物部守屋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然后有一句老话叫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是吧，物部守屋决定要做一个强者。

公元587年，物部守屋点起麾下所有人马，并建造了一座名为稻城的坚固城池，喊出了口号，叫“清君侧，杀马子”。其实他是觉得崇峻天皇的继位充满了各种黑箱操作，但这个时候显然又不太方便说。

苏我马子二话不说，也就提兵前去镇压。然后被打败了。马子不服，再战。又被打败。一连打了三四次，苏我马子始终无法攻破物部守屋的稻城，士兵的士气不断地开始下降。于是他不得不每天晚上亲自巡视营地，一边鼓舞一下士气，一边抓抓逃兵。

一天晚上，苏我马子照例跟更夫打更一样在军营里晃荡，看到一处的火堆边坐着一个少年，一手拿着木头，一手拿着小刀。跑过去一看，发现是厩户王子。厩户王子是用明天皇的儿子，论当时的辈分，他得管苏我马子叫舅公。

之所以说是当时，是因为后来他娶了苏我马子的女儿。然后为什么要叫厩户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是生在马厩边的。日本早些时候上流社会是有小孩子生在哪里就以哪里为名这个传统的。这个传统告诉我们，产房尽可能离厕所远一点。

然后苏我马子就问厩户王子了，说你在干嘛？王子说我在刻佛，刻四天王。日本人以前是把四天王也认为是佛的。苏我马子那个时候就不理解了，说你刻这个干嘛，那么晚了，好孩子该上床睡觉了。

厩户王子确实年幼，之所以会在这里，纯粹是因为开打之前苏我马子志在必得，所以拉了一票王子王孙们一起上战场，想一起刷刷经验。结果天不遂人愿。虽然其他王子怨声连天，但厩户王子一直都很淡定，闲暇之余还做手工，这让苏我马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然后王子告诉舅公，这个佛刻完之后是打算拿来拜的，我要向他祈祷，如果我方可以获胜，将来我必定让我们倭国成为一个能够让佛光普照大地的国家。苏我马子很感动，差点都没哭出来。感动之余，他第二天又发起了进攻，然后又打了个败仗。

但因为物部家虽然兵强马壮，但说到底也是势单力薄，一旦打起消耗战，肯定不是倾尽全国之力跑来围剿的苏我马子的对手。所以在取得阶段性胜利之后没多久，很快就陷入了阶段性失败。这个阶段一直到物部守屋被打死都没有结束。打死物部守屋的，是厩户王子的侍卫。然后这个人死后，物部家也就凉了，领地跟奴隶，基本都归了苏我马子。

对于这场大胜利，马子认为全靠佛祖保佑。所以在战后不久，他便在倭国各地大兴土木地建造庙寺，将佛教发扬光大，以便普度众生。同时，苏我家在朝廷里成为了一个无可撼动的存在，就算是崇峻天皇，看到苏我马子也要退让三分。所以天皇肯定不高兴啊，毕竟大王是他，不是马子。他要泄愤，泄愤的方法很简单，就是背后骂娘。

话说公元592年的秋天，有猎人猎杀到了一头很罕见的野猪，据说这头猪的身材极其庞大，已经达到了那种全村杀一口足够吃半年的地步，所以都觉得这可能是神兽，不敢留着过年，赶紧献给大王。

当崇峻天皇在一干人等的陪同下前来观摩肥猪赛大象这一奇观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这位年轻的天皇突然从腰间噌地一声，抽出了护身短刀，一跃而起，然后跳到了猪的尸体上，一手抓住野猪的獠牙，一手举刀对着猪眼睛就是猛刺。

刺完之后，他仰天大吼了一声：“什么时候，寡人才能像捅死这头野猪一样，把寡人所痛恨的那个畜生活活给捅死！”随从一看这个情况，赶紧上来劝，说大王你冷静一点，不要太激动，这头野猪送上来的时候已经死了，不是你捅死的。

很快，这件事情就被传到了当天并不在场的苏我马子的耳朵里。他很清楚天皇说的那个畜生到底是谁。然后呢，他就找了一个借口，把天皇给骗出来，然后让自己的贴身侍卫，叫东汉驹，马驹的驹，这个人应该也属马，拿了一把刀，把崇峻天皇给捅了。

这是日本历史上第一位死于暗杀的天皇。还是死在中国汉朝皇帝后裔的手里。汉献帝刘协其实是有一支后人跑路去日本的，子孙繁衍得也很多，其中一支是以汉朝，就是以朝代为姓，姓东汉。

搞死崇峻天皇之后，苏我马子通过操控和安排，让炊屋姬成为了天皇，史称推古天皇——这是日本历史上第一位有天皇名号的女性，卑弥呼跟台与即便在日本记载里也只是女王，还不是天皇。

然后，安排了一个摄政，就是厩户王子。过了没几天，马子又让推古天皇下了一道旨意，封厩户王子为太子。这个太子就是后来荣登一万日元纸币的那个圣德太子。在日本是属于秦皇汉武级别的历史人物。特别有名。

苏我马子让圣德太子既当摄政又做太子，其实是为了遮人耳目，明面上搞一个王子过来总揽朝政，大家看了也不好说什么，但实际上依旧由自己一手遮天。但没想到的就是事与愿违了。

圣德太子是日本两千年历史长河里罕见的聪明人，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安排的。他上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还愿，就是还当年在军营里刻四天王后许的那个愿。果真就是在日本的土地上大兴佛教，还借推古天皇的名义颁布了一道诏书，叫佛教兴隆诏，正式把佛教列为准国教级别的宗教了。

这件事情苏我马子是大力支持的，同时他也很高兴，觉得这果然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事实证明他想多了。推广佛教是需要专业人士的，也就是传说中的和尚，或者说是尼姑。然后，圣德太子是从中国和朝鲜找了很多和尚过来，德高望重的那种高僧。除了问佛教之外，他更感兴趣的反而是两个邻国，尤其是中国的律法和制度。

当时中国已经结束南北分裂，一统天下成为隋朝了。圣德太子从各种外来的和尚那里，很详细地了解了隋朝的各种法律体系，这个人尤其是对细节很感兴趣，就是那种偷了老母鸡判几年，杀了老母亲怎么死，就这种东西，他很纠细节。

然后，他根据自己得到的情报，在公元603年的时候制定了一套全新的官位制度，叫冠位十二阶，冠军的冠，冠位十二阶。就是把全倭国的统治阶级分成了十二个级别。具体的分法是参照了六个中国的汉字，从高到低依次是：德，仁，礼，信，义，智。每个字分大小两级，最高位的叫大德，最低的叫小智。比较起智力，他更重品德，德是最大的。非常明显，圣德太子在钻研佛法的同时，也没有少看儒家的读物。

在这套制度之前，倭国采取的一律就是一个叫氏姓制度的世袭制。简单来讲，就是只要你出身好，就能获得高位。贵族的儿子永远是贵族，奴隶的儿子下辈子还是奴隶。而且对于贵族的划分还特别细——即便是贵族之间也是有大小之分的，小贵族无论怎样拼命，你这一生也都不会成为大贵族的，不但是你这一生，你的子子孙孙，永远都没有打破自己家世的希望。

但在圣德太子制定的新制度里，虽然说尚未进步到能让奴隶去当贵族，但至少大小贵族之间的那道坎，理论上已经不存在了。他每年都会进行考核，根据考核的情况，让贵族们升或者降。

这一套东西，苏我马子是反对的。因为如果真的考核推行的话，很有可能，天皇看他不爽，或者是圣德太子看他不爽，让他从大德降成小智。但没有用，因为推古天皇很支持。

虽然当年选炊屋姬做大王的时候，苏我马子的算盘是她既是自己外甥女又是个妇道人家，肯定也能当一个好傀儡。但结果万万没想到女人心海底针，推古天皇其实比圣德太子更难搞，段位更高。

现在的情况就是女王跟太子站在统一阵线上，决定进行一场日本历史上史无前例的改革。公元604年，圣德太子以女王的名义，颁布了《宪法十七条》。这是日本有史以来的第一部法律。总共十七条，全部由汉字写成，同时大量借鉴或者说大量山寨了隋朝的同类作品。

开篇第一条，四个字，叫以和为贵。典出论语，礼之用和为贵。第十二条：国非二君，民无二主。简单来讲，就是打破原有的陈旧制度，把日本引领到一个王权专制的国家道路上来。但这仅仅只是理论上的。

以冠位十二阶来讲，这东西从出台到取消，前后大概就几十百来年。真正依靠自我的奋斗，实现连跳数级的人生赢家，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小野妹子。他是一个男的。

公元607年，当时国内的改革如火如荼，一个强大的倭国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上的时候，圣德太子觉得有必要搞一搞外交了，他派出了一个使节团出访隋朝，带团的就是小野妹子。当时他的地位是大礼，十二级里从上往下数排第五，不高不低，属于中层干部。至今史学界都没有研究出这个人的爹妈为什么要给他叫妹子。

当时隋朝的皇帝是千古一帝隋炀帝，这个人其实很厉害，肯定没有唐太宗说的那么不是人，光是开科举凿运河，就已经是能流芳百世了，这个功绩。然后小野妹子率团访华，主要任务有两个，第一个是想送一批留学生过来，正儿八经的以官方的名义向中国学习各种先进的技术和文明。第二个是拿一封圣德太子起草，盖过推古天皇印章的国书给到杨广。

隋炀帝杨广，表示第一条没问题，你们尽管可以来。第二条，至于国书，先拿来我看看。国书拿到手，只看了一眼，隋炀帝就站起来了，一手抄起国书，然后直接啪一甩过去，丢到了小野妹子的跟前。然后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准备下场打人。

当时小野妹子整个人是懵逼的，他迅速拿起国书，然后脑袋里面迅速做出了一个判断：首先，肯定是国书里面写了不该写的东西；其次，以杨广这种刚看一眼就炸毛的样子来看，很有可能这不该写的东西，直接写在了开头。比如说，开头就是杨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是你的爸爸了，这种话。

但通篇看完，小野妹子发现，这就是一封很普通的国书，内容空洞而又客套。这个样子就很惊悚了。为什么杨广看到这封国书还会有这样的反应？他连忙再看一遍，终于，他发现了不对的地方，目光落在了开头的第一句话上——“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

日出处，也就是日出的地方，通俗来讲就是东方，就是倭国，日本；日没处，显然说的是位于西面的隋朝。这句话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倭国天子问候大隋天子。杨广看上去就要开始撸袖子了，一边撸袖一边说“蕞尔小邦，敢称天子？”

自秦始皇时代起，在天朝上邦的中华帝国眼里，所谓天子也就是皇帝，绝大多数情况下有且只能有一个，其他的邻邦永远都是附属，你可以称王，但你绝对不可以称帝。这叫做坚持一个皇帝原则绝不动摇，属基本国策。

现在日本人就公然提出一倭一隋，属于悍然挑战大隋皇朝的外交底线，属于不可忍的。因为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先例，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因为谁都可以自称天子。而且更可恨的是，你还自称是日出国，说老子是日落国。

听起来感觉就跟你们在上游，我们在下游，然后你们小个便，我们喝水都喝不干净，就这种感觉。隋炀帝觉得不能忍。但是朝堂之上，你又不能把小野妹子给乱棍打死，第一没有风度，第二也没有用，毕竟国书又不是他写的。

于是隋炀帝想到，他亲笔回书信一封，交给小野妹子，让他回国之后交给推古天皇。然后本着有来有往的精神，隋朝也派出了专使一名，叫裴世清，代表大隋进行回访。在路上，小野妹子都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终于，走到一半的之后，他实在忍不住了，拆开了那封本不该给他看的那封国书。

开头第一行五个字：皇帝告倭王。当时他就心里一颤。然后再往下看，里面的内容就充满了警告跟恐吓，而且口吻极其严厉，基本是属于在教你做人这种文章。这下一半路，小野妹子就走得更不踏实了。

裴世清来到日本之后，受到了盛大的欢迎跟款待，推古天皇跟圣德太子开国宴请他吃饭。在宴会上，玩得很嗨，裴世清突然想起来正经事情还没有做，连忙趁着还没有醉，跟推古天皇说，我这一次来呢，是奉了我家皇上的圣旨，除了搞外交之外，还得给你们送国书。

那么天皇就问了，国书在哪里？裴世清想了想说，在小野大人身上。那么天皇又问，那小野大人呢？不在了。小野妹子根本就没有参加国宴，他一到日本就回家睡觉去了。裴世清跟天皇当时并没有在意，觉得先喝完这一局，然后明天早上再让小野妹子把国书带过来就行了。

但当时圣德太子就心里咯噔了一下。当晚，他跑到小野妹子家，妹子果然没有睡，在插花——小野妹子是日本花道的祖师爷，但他真的是一个男的。圣德太子开门见山，国书呢？小野妹子也是快人快语，没了。

根据他的说法，走到朝鲜半岛的时候，然后被高句丽的山贼给抢走了。我觉得高句丽人很有追求，做贼都只抢你书跟信。圣德太子是何等聪明的人，听完这句话，就马上明白小野妹子的想法，然后就笑了笑说，你立功了。

第二天，推古天皇跟圣德太子一起再度接见了裴世清，在双方交流的过程中，圣德太子表示，那封国书自己跟大王认真拜读过了，写得情真意切，非常感人，通篇全都充满着你们大隋希望跟我们倭国友好千秋万代的真诚。

裴世清是看过国书的，所以他听过这个话后，当时就嘴角略显抽搐，但是羞涩一笑之后，就表示应该的，毕竟我们是礼仪之邦。此后不久，小野妹子被从大礼提升到了大德，最高的。

为什么？你觉的为什么，他把国书弄丢了非但不用坐牢，不用掉脑袋，反而还能升官？这当然是跟国书本身是有关的。隋炀帝的亲笔国书，内容相当不友好，而且也完全否认了圣德太子提出的日出日落这种论调，如果这样一封信被送到推古天皇的手里去，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首先，天皇会很不爽，其次，苏我马子肯定会利用这次外交事故做文章，最后，背锅的肯定是圣德太子。然后现在国书就突然掉了，没有了，不复存在了，就等于说刚才我们那个假设，一切糟糕的假设都不会发生。你说小野妹子的功劳能小么，对吧？

而且圣德太子是利用小野妹子的神助攻，把这件事做成了一个死无对证的死局，自己在大庭广众下公然编造了国书的内容，然后在倭国朝堂里面，就可以营造出一种“我们大王跟你们大隋自称天子，然后你们大隋没有什么反应”，就这样的一个假象。从而使得推古天皇跟圣德太子的地位不降反升，尤其是捉刀写国书的后者，更加是赚足了人气，为自己日后被冠以“圣德”二字的称号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至于大洋彼岸的隋朝，就是吃了一个哑巴亏。裴世清肯定是不敢说，杨广压根就不会知道。这又是一次外交上的胜利了，但其实日本人知道自己是在自嗨，所以送走了裴世清之后，没多久，小野妹子再一次带了一封国书拜访了杨广。

这一封国书，写得中规中矩，不卑不亢。所以杨广这一回没有说什么，还非常热情地接纳了三名日本过来中国的留学生，他们的名字分别是叫：高向玄理，南渊请安跟日文。三个人后来归国，无一例外都成为了日本的栋梁之臣。

这一章我们就讲到这里，下一章，我们会来说一说苏我家的覆灭和藤原家的崛起，以及大化改新。谢谢大家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