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们喝着酒，她聊起这一年的过往。当初两人结婚，从认识到结婚只用了十一天，本来我只是酒后随口撮合他们，不想他们趁我出差就去领了结婚证。他们找了朋友去拍下了领证全过程，两人读誓词的时候笑场几次，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在画外大喊了一声，严肃点。
她打给我电话的时候我在从外地出差回来的长途大巴上，当时刚到上海收费站，她说已经领好结婚证了。我下意识回了句：你疯了？！后来听到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这样好像不对，立马改口祝福，让他们等我回去一起吃饭庆祝。我知道无论喜喜还是正正，其实都希望有人站出来说一句反对，可是没有人说，所有人都像看一场闹剧那样看着，大声喊着，谁不敢结谁孙子，之后把整个过程录下来，在Party上反复拿出来给大家播放，像是播放陈佩斯小品那样。
闪婚的刺激过后，很快日子归于平淡，朝九晚五的丈夫，相夫教子的妻子，这些词对他们来说十分陌生。而冲动过后的他们好像得了创伤后遗症，并不能很好地承担起生活的琐碎。想到当时结婚的理由，喜喜因为毕业加之失恋，以她惯性迷茫的性情，感觉人生到了一个瓶颈，不知道该如何走出去。她当时申请去支教，最后竟然审查没通过被拒绝，然后她就遇到了也刚从五年感情里抽身的、丢了魂魄似的正正。这场婚姻不过是因为对之前恋爱的失望，两人只好制造新的麻烦来弥补旧的创伤，我们都很清楚。但是我想，摆脱一个危险的朋友，对我来说又有何不好呢？为了给自己开脱，我又想，说不定也有两个人能幸福快乐过一生的这种结局。可往往幸运的人是少数的。
正正想憋一口气，做点儿什么给前女友看。举债开公司，却选择了自己不熟悉的传媒行业，没有人脉，没有技术，没有资源，一直经营不善，渐渐员工散去，机器变卖，房租到期，除了一个和前女友名字很像的小秘，最后什么也没留下。而喜喜完全不知如何面对婚后生活，甚至厕纸牙膏都是从自己家里拿来的，身上的现金花完了，两个人就一人一个笔记本电脑坐在床上耗着，都在置气，谁都觉得自己已经亏了这么多，连一顿饭钱都开始斤斤计较。喜喜喊了一个麦当劳，送到门口，正正不给外卖开门，用身体顶着门，跟喜喜说，谁让你昨天输了钱，我就让你感觉饿是什么样子的。这种生活听上去就令人感到绝望。
这对新人最常出现的场所就是老虎机厅和各种牌局，输了之后回家大吵，埋怨对方消极的生活方式，第二天却又是如此，睡到中午跑去网吧玩一夜游戏。喜喜在初中已经是钢琴十级，曾经她的音乐老师说，她是少有的天才型学生。可是她毕业后这一年只选择了在家门口的两家小琴行教小朋友弹琴来维持家用。
我跟喜喜提醒过这样生活的危险，但是她跟我说，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能维系我们在一起的就是这些，无论好坏，也算一点共同爱好吧。而且喜喜妈妈的躁狂症更严重了，她也不想回家。
喜喜趴在地上玩弄着酒杯，不看我的眼睛，玩着玩着，突然哭起来。我没说话，我知她是宣泄。我试想过她会说出很多长篇大论的总结，对生活的不满或者沮丧，没想到她哭到最后擦干眼泪，说现在好了，大家都回到原点了，可以重新开始了。
方喜喜只有二十四岁，已经是开创新生活的专家了。
4
据说最后两人分得鱼死网破，警察上门协调才算了事。喜喜被打得不轻，是被救护车抬走的，然后年初的时候，喜喜拿掉一个小孩。这些也是一切结束后，她坐在地板上告诉我的，她说我知道你这一年很忙，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她说完我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掐了一下。你们明不明白那种掐，用指甲最尖锐的部分，捏起一点点皮肤。不过说实话，当时撮合她和正正认识，无非也带着一种摆脱的心态。
我跟喜喜说，只要我们手上还有筹码。她说，还剩下什么？我说年轻啊。
虽然这样很不公平，但是你越老越发现，年轻是所有赌场的通行证，而成熟才是赢的资本。
你还记不记得结婚时我跟你说过，往往坏女孩出奇迹，虽然我们坐在这里，可是我始终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5
而这一年我真的过得好吗？我在事业上用尽一切可能的方式向上攀爬，这是我进入社会的第一年，原来人为了钱，真的可以放弃所有尊严。这句话很土，可是这个世界就是土做的，钱又是唯一可以让你好好活着并且获得尊严的途径。
方喜喜结婚的时候，我也开始交往一个男朋友，是个标准的文艺青年，喜喜的前夫是他的朋友。虽然这一年间我们很多时间生活在一起，回头想想却好像是两个室友一样的相处，他给了我不少勉励和失落时的安慰，我帮他交他交不起的房租。一年下来，我感觉自己脱胎换骨，回到家里，发现他还是那样和朋友围成一圈，拿着啤酒，烟雾缭绕，讨论一下拍出来大家不可能看懂的东西。我在少女时代曾觉得这种人很酷，但是那一刻，我感到一丝羞耻，只想把他们所有人赶出我的生活。
那一幕和我认识他那一天时的场景相似，当时我也失恋了，他上来拍拍我的肩膀，说会好的。我很不负责任，用了一年麻木的人生，对朋友和恋人不投入丝毫的自私态度，终于在工作上获得了一点成绩，也摆脱掉了之前真正全心投入感情所留下的伤痕，再回头看看，他只像是一条破旧的毛毯，我在最冷的时候拿来裹着，但是最后我去更厉害的地方，看看行李箱，却觉得没有空间塞他进去。我心怀感激，却没有犹豫把他扔在了路边，希望下一个觉得冷的人可以带他走。
我未曾想过自己会是这样一个人，可后来我庆幸自己可以是这样的人，才能有现在的生活。
用户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