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欧游杂记》1 | 原著精华：它是朱自清对美的思考

本集文稿 

《欧游杂记》

作者，朱自清。

如果你去欧洲旅行，刚到意大利的威尼斯，你立刻便会觉得，这里没有汽车，到哪都需要小火轮，或是雇“刚多拉”，也就是一种摇橹的小船。

这里大运河穿过威尼斯像反写的S，就是大街，威尼斯并不是没有桥，这里有三百七十八座桥呢，只要不怕转弯抹角，那儿都走得到，用不着下河去。不过轮船中人还是很多，“刚多拉”的买卖也似乎并不坏。

威尼斯有个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在圣马克方场偏东南那，可以望远的钟楼。这里周围都是围着三百年以上的建筑，在钟楼的右边是有了八九百年历史的圣马克堂。再向右是“新衙门”；教堂左首是“老衙门”。这两溜儿楼房的下一层，现在满开了铺子。铺子前面是长廊，一天到晚是来来去去的人。紧接着教堂，直伸向运河去的是公爷府；这个一半属于小方场，另一半便属于运河了。

建在十一世纪的圣马克堂，教堂里的屋顶与墙壁上满是碎玻璃嵌成的画，大概是真金色的地，蓝色和红色的圣灵像，这些像做得非常肃穆。教堂的地是用大理石铺的，颜色花样种种不同。在那种空阔阴暗的氛围中，你觉得伟丽，也觉得森严。

威尼斯很美，但是佛罗伦萨同样很美。不过等你到了佛罗伦萨，估计你最难忘的就是那色调鲜明的大教堂与在它一旁的那高耸入云的钟楼。

这里的教堂靠近闹市，在狭窄的旧街道与繁密的市房中，展开它那伟大的个儿，好像一座山似的。它的门墙全用大理石砌成，黑的红的白的线条相间着。长方形是基本图案，所以直线虽多，而不觉严肃，也不觉浪漫。

教堂里面就非常简单了，只穹隆顶宏大而已。而钟楼在教堂的右边，高二百九十二英尺，是意大利艺术的开山祖师乔陀的杰作。钟楼这里也是用颜色鲜明的大理石砌成墙面；宽度与高度正合式，玲珑而不显单薄。墙面总共分七层：下四层很短，就是用来打根基，最上层最长，以助上耸之势。

佛罗伦萨的美我们已经见过了，等你到了庞贝古城，你会发现更多新奇的美。庞贝古城在意大利半岛的西南角上，正东面是维苏威火山，公元七十九年，维苏威初次喷火，喷出的熔岩倒没有什么，可是那崩裂的灰土，到底是将一座繁华的庞贝古城活活地埋在底下，不透一丝风儿，直到1748年大剧场与别的几座房子出土，而到现在这座城大半才出来了。

庞贝的文化很高，从道路、建筑、壁画、雕刻和器皿等都可看出。后三样大部分陈列在奈波里国家博物院中，去庞贝的人最好先到那里看看。庞贝的沿海跟当时与希腊交通，也是个商业的城市，人民是很富裕的，正所谓饱暖思淫欲，这里的淫风似乎甚盛。他们崇拜男根，相信可以给人好运气，你在街上走，常见墙上横安着黑的男根，器具也常以此为饰。

如果说庞贝的景色是独特的，那罗马也是它自己的特色。罗马是历史上大帝国的都城，它的光荣虽然早过去了，但是从七零八落的废墟里，后人还可仿佛于百一。这些废墟，旧有的加上新发掘的，几乎随处可见，象特意点缀这座古城的一般。古罗马城的中心，有法庭、神庙、与住宅的残迹。卡司多和波鲁斯庙的三根哥林斯式的柱子，顶上还有片石相连着；在全场中最为秀拔，象三个丰姿飘洒的少年用手横遮着额角，正在眺望这一片古市场。

市场东边有个斗狮场，算是保存比较完好的。外墙是一个大圆圈儿，分四层，要仰起头才能看到顶上，下三层都是一色的圆拱门和柱子，上一层只有小长方窗户和楞子。里面中间原是大平场；中古时在这儿筑起堡垒，现在满是一道道颓毁的墙基，倒成了四不象。这场子便是斗狮场；环绕着的是观众的座位。

和罗马相比，瑞士也有自己独特的风情。刚去瑞士，原以为有些好风景，没想到到那里才知，无处不是好风景。而且除了好风景似乎就没有什么别的，这大半由于天然，小半也是人工。

瑞士的湖水一律是淡蓝的，真正平得象镜子一样，太阳照着的时候，那水在微风里摇晃着，宛然是西方小姑娘的眼。在湖中游玩时，可以顺便看山，山上还可看山，阿尔卑斯有的是重峦迭嶂，怎么看也不会穷。

看遍瑞士的山水之后，而等你到了荷兰，又会发现不一样的天地。假如一个从没在欧洲没住过夏天的中国人，等到初夏去荷兰，他简直觉得是新秋的样子。淡淡的天色，寂寂的田野，火车走着，像没人理会一般。天尽头处偶尔看见一架半架风车，动也不动的，像向天揸（zha）开的铁手。

在荷兰的路上走，这里相当肃静，相比瑞士到处是山，这里一片广原，气象自然不同。火车渐渐走近城市，一溜房子看见了，红的黄的颜色，在那灰灰的背景上，越显得鲜明照眼。

当你从荷兰再坐火车到柏林，你会惊奇地发现，这里的街道宽大，干净，伦敦巴黎都赶不上的，又因为不景气，来往的车辆也显得稀些。在这儿走路，尽可以从容自在地呼吸空气，不用张张望望躲躲闪闪。找路也顶容易，因为街道大概是纵横交切，少有“旁逸斜出”的。

这里最大最阔的一条街叫菩提树下，柏林大学、国家图书馆、新国家画院、国家歌剧院都在这条街上。东头接着博物院洲，大教堂，故宫；西边到著名的勃朗登堡门为止，长不到二里，过了那座门便是梯尔园，街道还是直伸下去。

而柏林重要的博物院集中在司勃来河中一个叫做博物院洲的小洲上。虽然叫做洲，因为周围陆地太多，河道几乎挤得没有了，再加上十六道桥，走上去毫不觉得身在洲中。而洲上总共七个博物院，六个是通连着的。

在柏林的东南，有一座安安静静的城市，叫德瑞司登。欧洲人说这里有一种礼拜日的味道，因为他们的礼拜日是安息的日子。这里只有一条热闹的大街；在街上走尽可从从容容，斯斯文文的。街尽处便是易北河。河穿全市而过，弯了两回，所以望不尽。河上有五座桥，彼此隔得远远的，显出玲珑的样子，临河一带高地，叫做勃吕儿原。站在原上，易北河的风光便都到了眼里。

德瑞司登素有德国佛罗伦萨之称，围的一些建筑和收藏的画。这些建筑多半在勃吕儿原西南一带。其中堡宫最有意思。堡宫因为邻近旧时的堡垒而得名，是十八世纪初年奥古斯都大力王吩咐他的建筑师裴佩莽盖的。

到了德瑞司登、柏林那就不得不提莱茵河，这个德国最重要的河流。莱茵河发源于瑞士阿尔卑斯山中，穿过德国东部，流入北海，长约二千五百里，分上中下三部分。从马恩斯到哥龙算是“中莱茵”；游莱茵河的都走这一段儿，天然风景并不异乎寻常地好；古迹也非常多。尤其是马恩斯与考勃伦兹之间，两岸山上布满了旧时的堡垒，高高下下的，错错落落的，斑斑驳驳的：有些已经残破，有些还完好无恙。

穿过莱茵河，顺着火车再来到巴黎。在巴黎有塞纳-马恩省河穿过，像一道圆弧。河南称为左岸，著名的拉丁区就在这里。河北称为右岸，地方有左岸两个大，巴黎的繁华全在这一带；说巴黎是“花都”。

右岸的中心是刚果方场，这方场很宽阔，四通八达，周围都是名胜，中间巍巍地矗立着埃及拉米塞司第二的纪功碑，碑是方锥形，高七十六英尺，上面刻着象形文字。一八三六年移到这里，转眼就是一百年了，左右各有一座铜喷水，大得很，水池边环列着些铜雕像，代表着法国各大城。其中有一座代表司太司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