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最透亮的照妖镜

当在下位的人犯了如臣弒君、子弒父这样大是大非的过错时，上位者除反省自己，承担教化之责外，对犯错的人，依理而行，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以直抱怨。

        通过晋国的大夫祝贺文子（赵武）新居落成，年长者张老一番嘲讽地赞美新居：”美哉轮焉！美哉奂焉！“使文子警醒。

一者擅于箴谏，一者受谏之后从善如流，两者都合于古代的礼制，成为一段佳话。

礼记∙檀弓下

曰：”寡人尝学断斯狱矣：臣弒君，凡在官者杀无赦；子弒父，凡在宫者杀无赦。杀其人，坏其室，洿其宫而猪焉。盖君逾月而后举爵。”

晋献文子成室，晋大夫发焉。张老曰：”美哉轮焉！美哉奂焉！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文子曰：”武也得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于九京也。”北面再拜稽首。君子谓之善颂善祷。

曰：”寡人尝学断斯狱矣：

定公又说，我在年轻的时候，各位，因为古代都是世袭的，你不要以为那个世袭的，整天花天酒地，然后就来当国君，并不是这样的，那只是少数的案例。实际上他们要接国家之前，他们要好多好多时间熟悉整个国家的运作，国家的法律都要熟悉的。他们当太子的时候他是在熟悉了，虽然说我过去曾经就学过，说像这样的案例应该怎么样来判决这种案例。各位，那这个是古代的体制。我们都认为封建制度不好，那我举个现代例子给你听，现在的人，只要他有钱、只要他有势，只要他够会表演，他就可以随时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管你有没有政治经验，不管你懂不懂法律，不管你会不会治国，他就可以选总统，各位，对不对？他选上去之后，他以前也没经验，他现在就要开始主宰天下大事，各位，危不危险呢？这个其实我们说，我们总以为现在制度多进步，各位真是很堪虑呀！所以上来他不一定是有经验，哪里有什么经验？古代的人还不是这样？古代的人就是说，这个皇宫里面有安排接位的体制，这些接位的体制里面将要继位的人，他有很长的时间去观摩他的父亲怎么治国，他旁边会有太傅——就是专门教这个太子的人，他就要去告诉他怎么治国、怎么齐家，告诉他多少经典要练、要学。所以两个制度相比之下，说实在话，我感觉说古代的制度，有一天我们说不定会发现古代制度确实比我们现在好，因为什么？等我们现在的制度闯祸闯的够大之后，各位就会比较，古代制度还是有好处，那当然我们不是说它完美，但是我们现在的制度又何尝完美过呢？各位对不对？而且我们的经济制度不都是经济学家搞的吗？搞到什么，全世界都在印假钞，欺骗社会说这是真钞，后面没有黄金就是假钞，钞票后面没黄金就是假钞。然后不断的量化宽松，各国都在量化宽松，各国都在货币贬值。现在各国都在负利率，各位，这是大骗局！我们现在是多少的专家，我们一直批评以前的人愚昧、专制，我们想想看我们现在干的事情是什么？是极其可异的了。定公说我以前曾经学过断那个狱。

臣弒君，凡在官者杀无赦；

他说如果有逆臣杀了他的国君，凡是当官的人，不论在哪里，只要碰到这个人，立即现场就可以把他杀掉，”杀无赦“，绝不放纵叫做无赦。为什么所有当官的人都该杀他，应该杀他，这是权责所在，应该杀他，为什么？因为所有当官的人就是为了保护国家，国君的存在就是代表国家，而你竟然把代表国家的人给杀了。因为你个人恩怨就把他给杀了，那你说不是因为个人恩怨，所以我杀他。那好，那可以经过公平的审判，经过这个国家的法律那是可以的，因为对你恩莫大的人给你杀了，所以这个人该杀。

子弒父，凡在宫者杀无赦。

如果有儿子杀了他的父亲，”凡在宫者，杀无赦“。”宫“是什么？家里！如果是卿大夫，当然那个都是像个宫殿一样，但是一般的家庭，休息的地方，比如说厅堂都可以叫做宫。他说如果有儿子杀了父亲，凡是在家里面的人，谁看到他谁都可以杀他，杀他的人这个人是没有罪的。无赦，不得宽纵、宽赦他，为什么？因为父亲养了儿子，这个子弒父，这个父不只是只有父，连母也包含在内，就是父母对你的恩义莫大，而你竟然杀了他，这个人已经猪狗不如，这个人可以杀。各位，今天讲到这里，先大家要讲他儿子的权益跟父亲一样，各位没有错，人权的这个权责是一样，但是父母对儿子的恩义并不等于儿子对父母有恩义，这是完全不同的。那你说，哦，这样就要杀？各位，我举个例子，譬如说有一个落难的人，一个流浪汉，在台湾社会也有这样的现实的社会的案件，一个落难的流浪汉，在四处流浪的时候无依无靠，有一个拾荒的老人看他无依无靠，拾荒还是有一点点小收入，对不对？虽然生活过得不好，就把他收容了，收容了之后，这个被收容的人很感谢他，你是我的再造父母啊！所有甜蜜的话都讲完了，结果时间一久，这个落难的人就动起了脑筋，这个拾荒的人到底他拾荒过后他的钱都藏在哪里？他就开始在观察，观察观察有一天他就偷了这个钱，偷几次之后这个拾荒的人就觉得，我这么好心的把你收留，你竟然还会偷我的钱！然后，他也不去找工作，不然你跟我一起去拾荒。他也不去拾荒也不去找工作，就赖在这里还偷他的钱。就有一天吵起来，吵起来之后，这个流浪汉就把这个拾荒的老人给杀了。这个案件大家看了义愤填膺，救你的人就是这个人，你竟然还杀他，你该不该死？这个人早就该判死刑，比禽兽还不如！早点去投胎啦！那话说回来，救他一时之急的人——这个拾荒老人，算是这个流浪汉的恩人。那可是你的父母，对你而言，救你的不是一时之急，而是从小到大的抚养，一把屎一把尿，慢慢慢慢的把你给抚养到大。虽然中间有过一些争执，虽然他也不一定全对，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就是说他把你抚养到大，他这个恩义莫大，因为恩义莫大，所以子弑父，这个情节比刚刚那个流浪汉杀这个救他的拾荒老人，这个情节更严重，所以杀无赦，这个是很重要的。

而就连所有的黑道，各位我知道，譬如说台湾来讲，台湾的监狱里面的黑道，各位你看，黑道他赚黑道的钱，他开赌场、他开妓院、他收保护费，这些黑道不干这些事怎么叫黑道？他们干这些事，但是黑道的人都知道一件事情，对有恩的人要泉涌以报，所以基本上黑道的人，真正以前的黑道，台湾的古代黑道是主持正义的黑道，跟现在的这些小混混不一样，这些主持正义的人，他们是非常非常孝顺的人，因为他们的心目中就是，对谁好、对谁不好，在心目中的排序就是谁对我恩大、谁对我恩小，就是这么一回事情而已。所以，所有以前的黑道的人，对父母都是非常非常孝顺的，只要有逆于父母的、不孝顺的进了监狱，那个人的命运是非常非常悲惨的，所有的人就去修理这一个人。所以定公就说我以前学过，这种狱（07：06）要怎么断呢？弑君，臣弑君，凡在官者杀无赦；子弒父，凡在宫者也是杀无赦，意思就是说，这个小孩子按照道理来判这个就是死罪了。

杀其人，坏其室，洿其宫而猪焉。

这个人不只是要杀，要杀了这个罪人，”坏其室“，就是发生这个命案的这个房子要整个拆毁、拆掉。”洿其宫而猪焉“。那个洿就是水池，洿其宫就是把那个房子的地基整个挖掉，挖成一个水池。那个猪就是沼泽，各位，这个猪不是山猪的那个猪，念起来是一样，但是他的这个猪，古字就是沼泽的意思，就是容量很大的意思。这个猪就是很胖的意思，其实是一样的意思，说成动物，就是那个山猪的猪，而是说成地理上那个猪呢，就是一个可以聚集很多水的一个洼地。房子拆了，地基挖深、灌水，就是在这里面充满天地间的一股晦气，这个水就可以去这个气，就把这里变成水池，这是要表明说这里曾经发生大逆不道的事，大家要谨记。然后这个地方以后不做任何做重要的、有益的建设，这里不做了，留下来，让水来净化这一片土地，让大家记取这个教训。

盖君逾月而后举爵。”

然后国君，要过了一个月，30天以后才能够再饮酒作乐，才能够再请乐队配乐。所以现在定公是来讲这个事情，按照道理就是这样判。不过，定公前面讲，这是我的过错，所以他深切的反省，反省归反省，但是以直报怨，这个时候不能说以德报怨，各位，以德报怨是错的，什么叫以德报怨？对你、对国家不好的人，我们还要加倍给他薪水吗？叫以德报怨吗？没这个事情，孔子说这是不对的，这是颠倒了阴阳，颠倒了是非，大是大非就是以直报怨，什么叫直？譬如说这篇所说的国家的规定：臣弒君，凡在官者杀无赦；子弒父，凡在宫者杀无赦。这就是直，这就是法律就是这样记载的！道这一条来走，所以最后这个人当然也要按照这样来处决。那么房子要挖，挖成洼地，等于定公在告诉这些有失的人员就该这么办，但是这其实是我的过错，我要深切的反省、调整，教育对五常的一个重视，各位这边所讲的就是礼，在上位的人下面犯的错，有一半的责任在你身上，这是礼你要承认。这是礼，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个就是礼。

晋献文子成室，晋大夫发焉。

这个”献“是拿礼物给人家，就是去庆贺的意思。文子是晋国的大夫，叫做赵武。赵武有新居落成，叫成室，晋君为了庆贺大夫赵武庆有新居落成，所以就送了礼物过去。晋大夫发焉，那么我们的国君都已经送礼物了，那大夫就更不用说了，所有的晋国的大夫通通赶快发出礼物去庆祝，并且人也要去庆贺。那个发就是带着礼物人也要去了就叫发，走动的意思。

张老曰：”美哉轮焉！美哉奂焉！

晋国有一个大夫，大家都叫他张老，可能年纪很大了，他看了他的新居，他就说了：”美哉轮焉！美哉奂焉！“各位，我们不是常形容一个事情美轮美奂吗？美轮美奂那个轮啊，那一般都是写车轮的轮，把那个车子拿掉，对不对？但是实际上，他的这个原字是有车字旁的，这两个轮基本上是互通的。说”美哉轮焉！美哉奂焉！“轮是什么？高大。这个轮不是车轮的意思，是圆满的意思，就是非常盛大的意思，说美哉轮焉，说：”唉呀，真是够盛大了，美哉奂焉“，说：”唉呀，真是这个光彩夺目啊！“那个奂，奂然的奂，光彩夺目文彩鲜明，所以说各种颜色配得真好啊！做的真是高大而圆满呐！说美轮美奂呐！那这到底是褒还是贬呢？这个张老是说一个大夫而已，这个越过他的权限把房子弄的这么样的美。各位，当官的人一个月多少薪水是一定的，他做了十年，他应该有多少财产？花掉多少、剩多少？这都算得出来的。你一个做大夫的人能够把你的这个新居弄的美轮美奂，那到底这钱怎么来？各位，这要不要想一想？所以他说美哉轮焉。但这也不足为怪了，为什么？这就跟现在的社会一样，贪官有贪官都比名车、比豪华、比名表，对不对？那也就不足为怪了，但是总有一些比较清廉的人会去讥讽这个事情，他都看着他，弄的这么美轮美奂，他说美哉轮焉！美哉奂焉！其实这是一个反讽的手法。

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

说：”哎呀！你看这么好的房子“，那个歌，祭祀的时候配上音乐叫做歌了，说以后祭祀我们就可以，大家在这里歌咏在这里奏乐了。哭于斯，说万一有丧事发生，可以在这里，大家在这里办丧事在这里哭泣呀！各位，这个家伙胆子也很大。人家新居落成，他还说哭于斯。聚国族于斯，他说，”你看，如果国家，你是卿大夫，对不对？那你要跟其他卿大夫拉帮结派，要国家、要宴会“，是在讲，国家宴会跟他无关，他是故意这样讲，国族要来给你拍马屁，要在这里聚会，也可以在这里，你看这房子多好，又可以歌于斯又可以哭于斯，又可以聚国族于斯，这是极尽嘲讽之能事了。那为什么这样说呢？这样说还要为了要防杜他以后还要更奢华，其实这句话已经在警告他，你再贪下去，你不得善终的，你已经贪到这个程度！我记得前一阵子，去年前年吧？内地在打贪，对不对？有一个贪官房子盖的跟宫殿一样，前面有两只大象，白玉大象，里面都是玉呀，结果被抓的时候全部一卡车一卡车载走，十几卡车载，才把它给载走，没有一样是他的。对不对？这是提醒你呀，你竟奢华到这样，而且还如此高调，你不怕你没有善终吗？大意是这样。

文子曰：”武也得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于九京也。”

文子曰，唉，这个赵武，文子听了他就说：武也得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于九京也。这个文子，虽然当时的世风日下，大家都是这样，但是这个文子也是有点良知的人，那他用他的才艺，因为当时拒谏（14:35）很严重，所以当时收的税赋是都是非常重的，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样。但是，他的才艺，然后高的税负之下，也就这么富有了。他想想，对，我们今天这么富有，百姓越来越苦，改天百姓反起来的时候我们往哪里逃？对不对？所以他讲一些话，来表示对这个张老的一些感谢，他说意思是说，我知道了。他说，我能够歌于斯，能够哭于斯，能够聚国族于斯，是全要领——那个要念yao（一声），领是就领子的领，要就是我们的身体的腰，全要领就是头也没被砍、腰也没被斩。古代，死罪最重的是从腰砍断，死罪，稍微轻一点是从头砍断，所以他说全要领就是免死刑的意思。他就说，唉呀，我今何德何能？能够有这个福分？现在有了这个房子，也暂且能够歌于斯，能够哭于斯，能够聚国族于斯，然后呢，我享有我的晚年不被讨伐，然后这个安全了我的生命，不被腰斩，能够寿终正寝，然后我要追随这个先大夫，为什么说先大夫？因为当时大夫都是世袭的。”葬于九京“，这个”九京“应该要改的，为什么要改呢？先儒在注释的时候也说要改，因为九京这个京是很高，四边绝壁然后中间高起的地方，京这个字是来形容中间高起，那原呢？原是平原，旁边有山，适合做墓地的是原，而不是京。那么在后面的文章里面有提到晋国的大夫、世家，他们的墓都是放在哪里呢？放在九原而不叫做九京。但是京跟原这两个字，因为指的都是土地平原，只是一凹一凸而已，所以这两个字基本上如果我们是在指一个高远的土地来说，它是互通的，所以在这边原文是九京，但是注释的先儒都认为说这个字应该是九原，那也许是原的那个字刻在竹简上之后有一点掉了，各位，掉漆之后就京跟原其实真的是有点像，各位不觉得嘛？旁边的那一撇不见了就变成九京了。说，我希望能够去安全我的生命，能够追随先大夫，一起葬在这个九原。他用这番话。

北面再拜稽首。

他说我何德有幸啊，我能够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能够追随我的先代的这个祖先的步伐，他的意思是把一部分责任推给祖先，说祖先就是这样。”北面再拜稽首“，那一般为臣者，要拜他的君都是面向北，因为君都站在北面，所以他从向在北面，”再拜“，再拜就是两拜。稽首就是跪下来头叩到地，要先拜两拜跪下来投叩到地，这样礼算是成，表示说各位这是很大的礼，这表示说感谢你的祝福、也感谢你的提醒，说：我真的很庆幸，我能今天能够做这样的事情追随我先大夫的步伐，那我非常感谢你，你的提点我已经收到了，所以他是北面再拜稽首。

君子谓之善颂善祷。

那么知道这件事情的君子，就说这个故事一个是善颂，一个是善祷。颂是什么呢？颂就是称赞别人的好处，张老称赞他其实说，可以歌于斯，可以哭于斯，可以聚国族于斯，是歌颂。各位，这个表面上都是歌颂，但其实上是在暗点他说，再这样奢华下去你岂会善终吗？是这个意思。你看他为什么称赞他善颂呢？他称颂他的时候已经做了一个非常委婉的箴谏，这个就是言外之意蕴藏在里面，你看我们歌颂人，然后又可以提点他，又可以让他改过，这个人不是做了一件善事了吗？对不对？善祷，这个祷啊，就是求福以自保叫做祷，我们就到佛前，祷告是为什么？就是为了求福以自保。那这边是在说赵武，就是文子，这个文子后来回答这句话，并且北面再拜稽首，他已经深刻的让张老知道，你的提点我完全收到了，非常感谢你！然后表面上是告诉大众说你对我的祝福我已经收到了，然而实际上他所接受到的是——你对我的警告我已经完全了解。所以你看，双方话都没有说破，但是之后文子，就赵武言行上都收敛下来，开始思考说怎么样对百姓多一点的好处，而不是全部把这个财富积聚在我的身上。所以说这一者擅于箴谏，一者受谏之后能从善如流，这两者都是非常合于古代的礼制的，所以这段故事就被记录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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