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一声“金城江”，你会回头吗？

作者简介：

朱山坡， 1973年8月出生，广西北流市人。写诗兼写小说。出版有长篇小说《懦夫传》《马强壮精神自传》《风暴预警期》，小说集《把世界分成两半》《喂饱两匹马》《中国银行》《灵魂课》《十三个父亲》等，曾获得首届郁达夫小说奖、《上海文学》奖、《朔方》文学奖、《雨花》文学奖等多个奖项，有小说被译介俄、美、英、日、越等国。现供职广西文联，为广西作家协会专职副主席，江苏省作家协会合同制作家。

喊一声“金城江”，你会回头吗

我的家乡在广西玉林，称桂东南，居民几乎全是汉族。小时候，听村里人说，金城江那边的女人干活很能吃苦，又节俭，一锅稀饭放在田埂，她们便可以从早上干到晚上才回家。

将来，娶老婆，就到金城江去娶。

我有一个亲戚，是做长途班车客运的，从玉林到金城江 。下午从玉林出发，第二天早上到达金城江。因此，在我印象中，金城江很遥远。其实，金城江也很遥远。在广西的西北部，称桂西北。我们这边的人都觉得自己生活的地方叫广西头，桂西北的人住的是广西尾。遥相呼应。中间相隔十万大山，百万田亩。我有一个堂哥，小时候我很崇拜他，因为他的工作单位是河池兵工厂。河池，他们说就是金城江。他说他造的枪很厉害的，隔山可以打死牛。但那边有很多的山，山上全是石头。石头缝里种玉米。玉米熟了，农民把老鼠吃剩的玉米捡拾回来。桂东南田地平坦、肥沃，插筷发芽。因此，那边的女人都希望嫁到桂东南这边来。又因此，我从小就放心了：如果娶不到本地的女孩，我可以坐等金城江那边的姑娘，从不担心会打光棍。堂哥说，金城江的姑娘皮肤白净，白里透红，吃苦耐劳，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还舍不得让自家的男人干活，即使是农忙时节，男人也是可以围着酒桌从早喝到晚的。那时候，金城江让我充满了憧憬，又让我高枕无忧。我应该感谢金城江。如果金城江是一个女人，我愿意指腹为婚。

这几年，我认识了许多“金城江”的朋友，而且大多是作家朋友，从他们的身上发现与我想象的金城江人很不一样。原来，他们也像我们桂东南的男人一样勤勤恳恳，像牛一样干活。他们也像我认为的那样，以为桂东南的男人是不用干活的。因此，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勤劳，曾经羡慕对方。甚至他们比我们更刻苦。同样是民工，他们比我们耐劳 ; 同样是作家，他们比我们高产。作家中，他们成了我的偶像。而相反，金城江的女人是比较舒坦的。在金城江的工地里，很少看到女民工。桂东南有很多女屠户、女商贩，起早摸黑，摸爬滚打，一点也不比男人省体力。桂东南女作家很多，金城江女作家却很少，我想，是因为写作实在是份苦力活，金城江的男人舍不得让女人来干。我真的细心观察过金城江的女人，她们长得都很清秀，白净，小家碧玉，纯朴诚恳，说话轻声，跟我小时候想象的一样。美好的想象能珍存很久，坚固的观念很难改变。

我经常到金城江来。这是一座小城、山城。楼房、村庄就藏在山水之间。每一座山都不一样，相对独立，不卑不亢。山是石头居多，草木捉襟见肘，山大多半裸着，却也显得秀气，不粗野，不傲慢。不敢说金城江的山都像桂林，至少桂林大多数的山能在金城江找到原型。穿城而过的江叫龙江，也叫金城江。水清澈见底，缓慢悠然，仿佛千万年来就是如此，从没有改变。金城江城小巧玲珑，不拥挤，不喧嚣，不贪大求洋，不灯红酒绿，不车水马龙，干净到没有尘埃。抬头见山，俯首见水，一眼望得到尽头。山上的雾气倾泻到城里，树林里的禽兽望城而跃跃欲试。玉米晒在楼顶，腊肉晾在屋檐。鸡犬相闻，饭香互送。像山水画里的风景，像烟雨江南，像欧洲小镇，像世外桃源。王维《山居秋暝》道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huàn)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描摹的好像是金城江。

金城江乃少数民族聚居之地，民风纯朴，热情好客，人情味特浓。有客来，恨不得把所有的酒肉端上，腾出最好的床，跳最炫的舞蹈，唱最悦耳的山歌。他们气定神闲，过的是一种慢生活，不愠不火，仿佛与世无争，相信“命里有，总该有”。有朋来桂，我首先想带往金城江，好酒、好菜、好水、好空气。一些北上广的朋友，到过金城江多次，一有机会仍嚷着要去。有时候，我甚至不愿意将它描述得那么好，因为我的家乡，桂东南，也有好风景，也热情好客，但我没有卖力吆喝过。我有点内疚。

我知道有一个帅哥叫金城武，女粉丝无数，每次看到这个名字我都想到“金城江”。像兄妹的名字，失散多年。“金城江”犹如我的邻家女孩或远房亲戚，典雅，娴静，亭亭玉立，纤尘未染，嫣然而笑。见过它的人说它好，没见过它的人也说它好。人人都说“金城江”好，那它就是真的好。

既然如此，若在人海中叫一声“金城江”，你会回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