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院楚梦，憔悴秋风【小重山 贺铸】

小重山·花院深疑无路通

贺铸

花院深疑无路通。

碧纱窗影下，玉芙蓉。

当时偏恨五更钟。

分携处，斜月小帘栊。

楚梦冷沈踪。

一双金缕枕，半床空。

画桥临水凤城东。

楼前柳，憔悴几秋风。

宋玉在《高唐赋》里向世人描绘了一个似幻似真的春梦：楚国一位先王在梦中与巫山神女相会，缠绵一夕。女神临走时告诉他自己居于巫山，朝为云暮为雨。这个故事让后人遐想无限。神女不是人人都能遇，但春梦却是人人都可以做，如贺铸这样奇丑无比的汉子，他心底里也是有一片温柔之地的。这个夜晚，沉沉入睡的贺铸就做起了春梦，在梦里他与远方的爱人相会于花园深处，两人执手相偎，说不尽的缠绵情话，诉不完的相思之苦，这个春梦叫贺铸神魂颠倒，欣喜无限。谁知真真切切的美人，转瞬就没了踪影。

春梦了无痕，眼前只剩了长夜孤枕，月上钟楼。梦里有多销魂，梦外就有多凄凉。长夜漫漫，孤枕难眠，梦里的那人隔着千山万水，不知几时能重聚。被这个春梦勾得失魂落魄的他只能望着空枕苦笑。丑汉子一旦犯起痴情来，真是不输任何俊俏书生。可见相思这东西，绝对与外表无干。贺铸回味着这个春梦，到底是意难平啊，辗转反侧反正是睡不着了，于是爬起来填了一首《小重山》。这一曲相思词，缠绵凄美，无限柔情，将春梦描绘得逼真生动，叫人沉醉不已。

词的上阙写梦境，下阙写梦醒，从梦幻和现实两个方面来描绘这段相思。梦里梦外的巨大反差，令人倍感凄楚。上阙很巧妙地并不言明是在梦中，只直接来叙述梦中情景。诗人一个人走到了花园里，这里广阔而又幽深，他只看到眼前树木繁茂，不知路在哪里，只好随意地走。绕过一重回廊，眼前倏地一亮，他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如一朵玉芙蓉一般，立在窗纱畔，盈盈含笑，脉脉注视着他。此情此景，贺铸心底是一片柔情翻涌。开篇三句从诗人进入花园遍寻无路的惆怅，到见爱人立于碧纱窗下，似芙蓉含笑的惊喜激动，情感的波澜起伏极为生动，相思之意勾画得分外旖旎。

后三句也颇有意思，并不接着写两人究竟是如何缠绵，而是直接就写到了离别时分。情感从相见的惊喜莫名，突地就转到了离别的悲伤无限，略去了中间恋人相会的香艳风光。五更钟响起，清冷的斜月，照在小窗上。“偏恨”二字将两人为钟声所惊的心态描绘得生动传神。由此也反衬出这一场相会有多么旖旎缠绵，不直接描述，却更令人遐想，情感的传递已然十分深沉，直抵人心。相会时太美妙，因而到分别之时才会心底生恨，恨那钟声为什么偏要响起。冷月照窗栊，这个梦境终结了，但直到这时，诗人仍未点明这是一个梦，我们只觉得整个身心都随着诗人的情感起伏而沉醉又懊恼。

梦已醒，心绪难平，无限相思被勾得泛滥成河，在心间波涛滚滚。他想念远在京城的爱人，她每日里立在小楼上，望着楼外的小桥和杨柳，定也是煎熬不已吧。两人隔着遥远的距离，彼此思念心痛，这份相思却不知要到几时才能得到慰藉。贺铸无奈地回味那个叫他魂不守舍的春梦，梦里他的爱人笑盈盈立于纱窗下，只一眼，就让他千山万水，只愿随她而去了。他也只能提笔，写下心底无限愁，聊以慰藉这个山水迢迢，云雨相思的不眠夜。

下阕一开篇，贺铸就愁苦地哀叹，那美丽的相会不过是个如巫山云雨那样的梦罢了。原来如此。至此我们才恍然，情绪上也随之一转，心底一种空落之情顿生。梦醒来的诗人只见眼前是一双空枕，自己一人卧在床上，对着天边月空长叹。那梦里的情景是何等香艳，醒来后的现实又是何等冷寂，这一对比，贺铸的心里就更加凄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