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读2】《霍乱时期的爱情》：无爱的婚姻究竟能不能幸福？

本书金句

灵魂之爱在腰部以上，肉体之爱在腰部以下。

安全感、和谐和幸福，这些东西一旦相加，或许看似爱情，也几乎等于爱情。但它们终究不是爱情。

社交生活的关键在于学会控制恐惧，夫妻生活的关键在于学会控制厌恶。

第二集：

各位好，我是上官文露。

我们上一期讲到，费尔明娜旅行回来之后，一看到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当场就提出了分手。

这可谓是文学史上最谜的一次分手。

费尔明娜怎么毫无征兆地就拒绝了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呢？初次之外这本书里还有很多谜题，费尔明娜虽然嫁给了不爱的人，但却认为自己很幸福，难道无爱的婚姻也能幸福吗？婚姻里究竟该不该追求浪漫？马尔克斯为什么能写出如此神奇的故事，他本人有过相关经验吗？这部神作究竟神在哪里？这些问题，我们一起来一一探索。

费尔明娜当面拒绝弗洛伦蒂诺后，又在给他的信中写到：见到你之后，我发现，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幻觉。

为什么说是一场幻觉？我们来回顾一下两个人的爱情是怎么开始的，看能不能破解这个谜题。

那个时候弗洛伦蒂诺总是在她家附近的假装看书，实则为了看费尔明娜。

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在偷看费尔明娜的时候，却不知道她其实也在在偷偷看他，为什么看他？因为长得帅吗？当然不是。是因为好奇，就像作家木心说的爱情有三种境界，少年时代的爱情，是出于好奇。

难道喜欢一个人好奇就够了吗？

其实，爱情中常常为我们所忽视，但又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同情。写到费尔明娜对弗洛伦蒂诺的第一印象，马尔克斯用了四个字，可怜巴巴，别看没费什么笔墨，但是绝对是这个可怜巴巴，才一下子撞到了她心里柔软的地方。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一个从来不肯在女人身边过夜的浪子，让一个女人在自己家里住了一个星期，怎么回事儿？原来是这个女人生病了，米兰昆德拉这么形容这位浪子的感受：“他感到了一种无法解释的爱。

对他而言，她就像是个被人放在涂了树脂的篮子里的孩子，顺着河水漂来，好让他在床榻之岸收留她。”这句话里面是多少怜惜之心啊。

所以说很多时候，爱情并不是始于崇拜，而恰恰是始于怜悯，当我们感到一个人多么优秀，你对她多么欣赏的时候，我们未必就深陷爱河了，但当你开始同情一个异性，被他的一举一动所牵动的时候的时候，你可能就要小心了。

所以你说费尔明娜对弗洛伦蒂诺有爱情了吗？

有是有了，但问题不在爱情这块，其实这点马尔克斯早就隐晦地透露给我们了。

问题就是，他们一直在写信，除了把信交给费尔明娜那一次，两个人再也没有单独见过面。

所以可以说，两个人就像网恋一样，天天给对方发消息。

但是在这里，就见过一次面的两个人谈婚论嫁并不离谱。因为文字的魅力是远超于我们想象的。

我们看后面，有个有意思的细节啊，就是说这个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失恋之后就去给人家代笔写情书，还真促成了一对儿年轻男女的结婚。

结果这对年轻男女发现。他俩找的是同一个代笔，他们之间的信都是出自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一个人手里。他一个代笔，写出来的文字的动人的程度，居然可以让两个人情感的粘合度到达这么一个地步。

所以，信里的这个期待越高，现实中感觉到的落差也就越大，这两个人分手的本质可以说就是“见光死”。

后来费尔明娜不幻想了，她做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选择，她嫁给了年轻有为，家世显赫的乌尔比诺医生。

后面我们可以看到费尔明娜抱怨自己三十年来都是丈夫的女仆，只不过比女仆高贵一些而已，她也曾向丈夫抱怨说自己一点儿有不幸福，她甚至清楚地知道自己她和他之间没有爱情。

但是最后马尔克斯却这么描写她的想法。

她不能想象有哪个丈夫会比她曾经的丈夫更好，然而，回忆起他们的一生，她想到更多的是挫折，而非满足，他们之间曾有太多的误解，太多无谓的争执，以及太多没有释然的怨恨。

但是她说：真无法相信，经历了那么多的吵闹与厌烦，这许多年竟还能感到幸福。

你听到了吗？她说她感到幸福。

一般看来，我们听到这样的话会惊讶的。

有些读者会觉得，为了经济保障嫁给了一个不爱男人的费尔明娜，是一个很世俗的女人。

而另一些读者，就算没有去鄙夷她，也会站在一个制高点去同情她，痛惜她错失了真爱。那么马尔克斯的态度是什么呢？

马尔克斯没有批判费尔明娜，甚至也没有为她可惜，他平静之中甚至带点欣慰地写到：那是费尔明娜一生中最快乐也最舒心的三十年，如果再让她选一次，她还是会在世间所有的男人中选择她的丈夫。

为什么她还会选择乌尔比诺做丈夫？她难道从未后悔自己拒绝了弗洛伦蒂诺吗？

关于这个谜题，马尔斯克也早就在只言片语间藏好了答案，这个答案就是，婚姻的另一种可能性。

在很多年以前的费尔明娜的经验里，她听说过这么一个观点，她听说不仅没有爱情能够幸福，而且与爱情背道而驰也能幸福。

别说是她被吓了一跳，在生活方式花样百出的今天，我们也不禁会被这个想法强烈地冲击到。今天，所有人都在呼吁女人要嫁给爱情啊，没有爱情怎么可能幸福？

但是试想一下，什么样的女人可以拥有三十年无风无浪的婚姻，同时拥有物质上的稳定和精神上的稳定？

其实，她的丈夫乌尔比诺不是没有犯过错，乌尔比诺有过一次婚外情，然而她没有吵没有闹，弄得乌尔比诺自己都感觉内心特别受折磨，主动断了这段感情。所以，你看费尔明娜是多么会化解生活中的障碍。

我们都知道在情感方面，很多女性都是感性的，她们向往激情和浪漫。但是为了这份感性，她们付出了太沉重的代价将自己的生活过得风雨飘摇，就像觉得婚姻不够浪漫，放弃平稳生活去追逐一些缥缈的事物的包法利夫人，我们生活中有太多包法利夫人，而费尔明娜是难得的反包法利主义的这样一个女人。

且不说，她的做法是否值得鼓励，但是从她的这个选择中，我们能照见我们身上缺少的东西。我们没有发现的是我们似乎走入了一个怪圈，我们非常贪心，我们既想要充满激情和浪漫的爱情，又想要稳定的关系和物质生活。但我们真的能得到吗？

费尔明娜似乎早已知道两者不能共存，那么她真的是一个非常理性，懂得取舍的人吗？

其实并不是，费尔明娜的感性，对于激情和浪漫的向往，不比常人要少。书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情节，说费尔明娜从电台里听到了这么一个新闻：一对来到四十年前的故地重温蜜月旅行的老人，竟被载他们出游的船夫打死了，为的是抢走他们身上的十四美元。

他们是一对秘密情人，四十年来一直一起度假，但各自都有幸福而稳定的婚姻，而且子孙满堂。

费尔明娜在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哭了。

这个细节非常有意思，我们能从这个动作，窥见人物更深一层的内心。

她为什么会去哭？不读到这本书的最后部分，是不可能知道真正的原因的，费尔明娜之所以哭是因为太理解他们了。她知道他们用了多少的克制多少的冷静去压抑住那份爱火，以免烧毁各自的人生。

这对情人，以前没有在一起，后来也没有在一起，不是因为他们不再想念对方，而是因为他们压抑了冲动和激情，用自己的克制和平衡做出了选择，而费尔明娜更是用半生贯彻了这种理性和克制，她知道这种选择需要付出多少代价，所以她为他们而恸哭。

说起来，其实马尔克斯写这本《霍乱时期的爱情》的灵感来源，就是这则新闻。也许他亦从中看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迫不及待地将它分享给我们。

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和费尔明娜的经历正是取材自马尔克斯的父母，他的父亲就是弗洛伦诺阿里萨的原型，像书中一样，他曾站在树下为马尔克斯的母亲拉小提琴，但和书中一样经历了马尔克斯母亲的搬迁等阻碍之后，还是成功娶了他的花冠女神。

但是好的作家从来是会从一个素材之中，无限地去开拓自己的书写疆域的，马尔克斯没有局限于这个圆满的故事，他从父母的经历中跳脱出来，想象了另外一种可能性。这个可能性就是费尔明娜和乌尔比诺的婚姻。

乌尔比诺是一个很冷静、理性的人，和会在纸上写满狂热诗篇的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不一样，他不会说一生一世，不会说我爱你，他会在她抱怨我一点也不幸福的时候，冷静地甩给她一句，你要记住，婚姻中重要的不是幸福，而是稳定。

好像冷静得近乎无情，这样的人物，其实往往比起那些痴情份子，是不太讨喜的，可是有的时候太感性的人就像一团火，很容易烧到别人，两个人爱火焚身，就一定是一个好的结局吗？如果费尔明娜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在一起了，就一定会幸福吗？

费尔明娜看似是拒绝了真爱，一生没有爱情，可是谁说她是个失败者呢？她赢得的，恰恰是绝大多数人都得不到的东西。

试着从费尔明娜的童年入手，也许对于这么一个从小没有在母亲身边长大的女孩儿来说，安全感可能比什么都要重要。她的选择让她让婚姻平稳运行40年，让你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狼狈，这是极其难得的。

还是前面说的，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身上是一种很纯粹的东西，然而费尔明娜身上也有一种很纯粹的东西，这种纯粹更加决绝，一种背水一战的决绝。

然而为什么费尔明娜到晚年会选择和弗洛伦蒂诺重新恋爱呢？

还是要拿木心先生的那句话来回答：“爱情,亦三种境界耳。少年出乎好奇,青年在于审美,中年归向求知。老之将至,义无反顾。”

决定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在海面上游荡一生一世，这是72岁的费尔明娜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第一次的义无反顾。

面对身边人的质疑，她说：“一个世纪前，人们毁掉了我和这个可怜男人的生活，因为我们太年轻，现在，他们又想在我们身上故伎重施，因为我们太老了。让她们见鬼去吧！”

如果说费尔明娜的前半生想要告诉我们的是，人生的另外一种选择，和一种超凡的理性。她古稀之年的这段日子，则让我们看到这个人物的完整，也更加凸显她身上那种稀有的智慧。

这是一个多么恣肆的老妇人，恣肆的和我们印象里那个现实而理智的乌尔比诺夫人判若两人，然而我们又会觉得这样的她没有那么陌生，因为想想50多年前，那个不顾父亲反对，决绝地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私定终身的费尔明娜不就是如此的无畏吗?

多年以来，她一直微妙地调控着激情在自己生活中的比例，年轻时她的理智是时时战胜情感，可是那其中却没有多少压抑的成分，我们看到但是，她在平淡而不乏幸福的生活甘之如饴。

也许对于芸芸众生来讲，其实生活没那么多浪漫和梦幻，为爱承受风雨，和爱的人相爱相杀，更像是文艺作品的气息入侵了生活，然后人被这种浪漫化的东西影响的结果。

这种结果也被马尔克斯写在了书里，我们看到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永远都在阅读文学作品，小说，诗歌，这些东西助长了他的幻想和浪漫。那么为什么要把这个人物设定成这个样子呢？

马尔克斯曾说自己在这本书里常试的是爱情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就是，爱情是可以被虚构的。这种虚构的爱情，我们在长期浸泡在文学作品里的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从头至尾爱的就是一个女神。但这位女神其实不是费尔明娜本人，而更像是一种信仰的象征。

而相比弗洛伦蒂诺，费尔明娜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克制而冷静的，这更偏向真实而非虚构、幻想。难得是马尔克斯用痴缠的弗洛伦蒂诺代表激情和幻想的同时，又在用费尔明娜这个人物向我我们一个反虚构、反幻想的内核。这也许得益于他多年的记者经验，在浪漫化的同时，还有一半的现实和理性。

1982年，马尔克斯获诺贝尔文学奖。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辞是这样评价马尔克斯的代表作的，百年孤独乃是过去五十年来所有语言中最伟大的杰作。

马尔克斯对语言的运用能力的确是令人叹为观止的，而在上个世界八十年代，百年孤独引入中国之后，余华、苏童。陈忠实、莫言、这些当代名家，几乎都承认自己或多或少地受到马尔克斯的影响。

但马尔克斯没有把自己的标签囿于“魔幻现实主义”，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面，他没有沿用魔幻现实主义的写法，而是使用了一种浪漫主义的结构和写作手法。

如果说，马尔克斯多年客观冷静的记者笔触和视角让我们看到理性到冷酷的真相，那么他同时也用了他身为作家的感性和想象力，让我们感受到了爱情的迷狂，试着回忆马尔可以在篇中各种风趣又浪漫的描写，他把性工作者的工作说成是出卖应急爱情，他让我们男主人公喝香水、嚼玫瑰花瓣、在纸上写满情诗，甚至写了一本爱情指南……

如果不是这样的细节和笔触，我们如何感受到爱情的温度呢？

《霍乱时期的爱情》让我们对于婚姻和爱情的认知又进了一步。我们看到费尔明娜从未后悔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却没有丝毫不幸，但是这适用于所有人吗？别忘了，马尔克斯曾说费尔明娜从未认为爱情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这也是费尔明娜身处无爱的婚姻亦能获得幸福的最重要的原因。

弗洛伦蒂诺和费尔明娜，一个视爱情为信仰，誓死追逐，一个视婚姻为安逸的小巢，只求安稳便好。他们是那么不同，但他们这一生都很幸福。所以我们从这两个人身上看到的最重要的点应该是：认识你自己究竟需要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最终马尔克斯不会给出一个标准答案，告诉你怎样是正确的。而且，人生也不该有标准答案，我们的人生和爱情选择仍有无数可能性，但愿我们有犹如马尔克斯一般的理智与情感，怀疑与探索。无论选择身患爱情的霍乱，还是世俗的温床，只愿你我都无怨无悔。

然而这些，还远远不是《霍乱时期的爱情》能够给我们的全部，关于人生的更多奥秘，还埋藏在书的更多细节之中，所以衷心希望大家可以真正地阅读一遍这本书。

那么为了让大家进一步感受到这本书的魅力，我们特别编创了有声剧，我们会为听众朋友演绎书中的经典片段，从费尔明娜何弗洛伦蒂诺的热恋、到分离、再到他们古稀之年的相守，我们将和他们一同在海上航行，聆听他们之间荡气回肠的爱情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