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 | 马原解读

《局外人》：你凭什么审判我的冷漠？

导读

人生在世，永远不该演戏作假

加缪笔下的默尔索对于世界的审视和选择，使得人们聊起冷漠，聊起冷眼旁观，无法避开他的作品《局外人》。马原从故事入手，不谈小说精神意义，而是作为小说家告诉你，作者如何通过文字书写，让读者思考生命的意义。马原认为，加缪借默尔索这样一个将死之人的视角，从心理学和哲学的角度探讨死亡时刻、生命长度、生存意义等终极问题。

音频介绍

《局外人》全书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从默尔索的母亲去世开始，到他在海滩上杀死阿拉伯人为止，默尔索以极其冷漠的方式面对母亲的死亡，又以极其冷漠的方式杀死阿拉伯人。第二部分主要讲述司法机构对默尔索的审判。司法机构以其固有的逻辑，利用被告过去偶然发生的一些事件把被告虚构成一个冷酷无情、蓄意杀人的魔鬼。

本段音频将由中国先锋派文学代表作家马原带领听众进入《局外人》的世界，主要是围绕以下三个问题展开：

1. 《局外人》这部中篇小说为什么能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2. 《局外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故事，让无数人津津乐道？

3. 从小说家的角度，马原如何解读《局外人》？

马原解读

1. 速读《局外人》：默尔索杀人记

在小说开头，默尔索接到一份通知，告诉他母亲死了，通知他回去奔丧。他于是去向上司请假，说有事亟须赶回去处理。在向上司请假的过程中，他表现得轻描淡写，好像母亲的死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守灵时小说中第一人称“我”和门房抽烟、喝咖啡，还很奇怪地看别的女人哭，但自己却没哭。

总之，在出殡下葬过程中，“我”总是心有旁骛，“我”的精神并未集中到妈妈去世这件事上。回到阿尔及尔后，“我”与玛丽联系上了，并与她约会、调情。邻居莱蒙约“我”喝酒，喝酒时莱蒙絮絮叨叨跟“我”讲自己的事情。

到周末，“我”又和玛丽约会，回家后“我”发现邻居莱蒙正在打他的情妇。一切都按计划进行，莱蒙和她做爱之后，就开始打她。过了几天，莱蒙告诉“我”可能要出事，被打的阿拉伯女人的弟弟和几个小流氓这几天总在他身边转。一周后，“我们”一起去海滨木屋玩，其间又见到了那几个阿拉伯小伙子，他们一直跟着“我们”。“我们”一起去找阿拉伯人寻衅，被打败了。后来，“我”出去了，又碰到那两个阿拉伯人。“我”糊里糊涂地拿出手枪，给了他一枪。“我”又走上去对倒下的那个阿拉伯人连开四枪。第二部分是默尔索被审讯的过程，这个过程没什么好讲的，不好讲。

2. 从小说家的角度“看门道”：从“里”走出

我是一个小说家，我愿意跟着我的前辈学学写小说的门道，这就是我们经常说的“内行看门道”。我看《局外人》，看到两重读法：一种是读“里”，比如从小说中看出“人生挺没劲的，人生挺荒诞的”这些意思。的确，加缪发现了人生是没完没了的纠缠，是枯燥无味的重复——这是加缪哲学的一个基本出发点，认为人生就是荒诞。但这些都只是读“里”，我自己则更看中读“表”。读书这种行为是“表”“里”合一的，读书过程中，这本书的“表”和“里”是作为一个整体同时传达给读者的。

我自己一直在思考，《局外人》这部小说究竟为什么这样打动我呢？我想最重要的是它的“表”“里”关系处理得特别妙。加缪从始至终在小说文本中并没有直接提到学者们总结的意义，这只是他们自己对小说精神本质的抽象。那么小说的“表”，小说的故事形态本身是什么呢？——是讲一个人杀人，而且他是在妈妈去世的几周之后杀了人，是这么一个故事。那么一个杀人故事的核心是什么呢？——是为什么杀人。我已经特别讲到过，是因为太阳，是由一连串的偶然导致他杀人。这一连串的偶然本来彼此没有必然联系，但有趣的是，经过已经陷入“逻辑泥淖”的现代人一番分析，默尔索就被认定是一个天生冷漠无情的杀人犯。

加缪的《局外人》自始至终都是绝对的冷静和克制，将作者一丝一毫的情绪和情感都牢牢收敛住，简直密不透风。加缪始终只是以默尔索一个人，也就是“我”的极其有限的视角，使故事的叙述时时充满了不可预知性，充满了张力，让渎职一直都有紧张感。

3. 公众价值体系vs 默尔索真实的心态

我个人觉得《局外人》这部小说伟大，是因为它提供了完全不同的两套价值体系，而这两套价值体系并行不悖。一套是主控官的价值体系，这是公众的、社会的；另一套是默尔索的价值体系，是他真实的心态，这是高度个人主义的。这个故事的“表”其中主控官的“逻辑泥淖”是很明显可以看到的，但是默尔索的逻辑却经常被人忽略。默尔索的逻辑其实才是真相，才是真实。

加缪笔下的默尔索，他在被监禁被审判的过程中开始变化，渐渐变得“视死如归”了。他在想，人二十岁死和七十岁死没有什么差别，反正都是一辈子。事实上默尔索是一个行将死去的人，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杀人犯。加缪写的是从时间角度而言默尔索最后处决时刻到来之前的故事。加缪借这样一个将死之人的视角，从心理学和哲学上来探讨死亡时刻、生命长度、生存意义这些终极问题。

所以我说这个小说的“表”特别丰富，使得小说充满了可能性。可能性一直是我最看重的。人活在世界上，最有魅力最吸引人的就是可能性，而不是别的。正是因为有可能性，才让我们津津有味地活着，并且对生活充满各种向往。我认定最好的小说应该有尽可能多的可能性。

金句精选

1. 我的灵魂与我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而我的存在却如此的真实。

2. 我们很少信任比我们好的人，宁愿避免与他们来往。相反，我们常对我们相似、和我们有着共同弱点的人吐露心迹。我们并不希望改掉弱点，只希望收到怜悯与鼓励。

3. 一个人知道学会了回忆，就再不会孤独，哪怕只在世上生活一日，你也能毫无困难地凭借回忆在囚牢中独处百年。

4. 不被爱只是不走运，而不会爱是种不幸。

5. 实际上，一个人是死于三十岁或七十岁并不十分重要，因为无论如何，自然有其他的男男女女会继续活下去，而且活上千千万万年。不管是现在还是二十年内，死的永远是同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