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1）总第2讲 何处是开头，到底写的啥？

     想读懂《红楼梦》，麻烦事确实比读别的作品多。一部作品哪里是开头，这应该是不成问题的问题。但在《红楼梦》中，却并不那么容易弄清楚。比如，在第一回中我们就至少可以看到三个开头。你看这开篇第一句话是“此开卷第一回也”，我们自然认为是开头。当我们在往下看，看到这段文字：“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说起根由虽近荒唐，细按则深有趣味。待在下将此来历注明，方使阅者了然不惑。”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认为这一段才是开头呢？如果我们继续往下看，又看到这样的文字：“出则既明，且看石上是何故事。按那石上书云：‘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你看，这难道不又是一个开头吗？这已经有了三个开头了，更奇的是，小说到了第六回了，作者似乎又重新起了一个头，大家且看第六回中这段文字：“且说荣府中合算起来，从上至下，也有三百馀口人，一天也有一二十件事，竟如乱麻一般，没个头绪可作纲领。正思从那一件事那一个人写起方妙，却好忽从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这日正往荣府中来，因此便就这一家说起，倒还是个头绪。”这“头绪”不就是开头吗？这四个开头自然各有用处，我们将在讲读到这一部分时具体说明。其次，第二个麻烦就是，那一回才是整部大书的总纲。一般的小说是不一定非有总纲的，但《红楼梦》却以五回的篇幅从不同角度总写红楼中的主要人物，这就使得哪一回是总纲产生了分歧。后来的读者、研究家却各有不同看法，比如，有人说第一回自然是全书的总纲，尤其是这第一段，作者交代了写作缘由和写作的主旨，无疑，应该是总纲。有人又说，第二回才是总纲，冷子兴交代了贾府中的主要人物，自然起到领起全书的作用。又有人说，第四回才是总纲，比如，毛主席就认为第四回是全书的总纲，第四回写了四大家族和四大家族之间的联系，而全书又是写这个家族败落的过程的。很多人也认为第五回是全书的总纲，因为第五回通过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让我们看到了金陵十二钗册子判词和红楼梦曲子对她们性格特点的概括和人物命运的预示。

不管《红楼梦》的开头到底在哪里，开头就是开头，我们还是要从一个开头讲起。我们眼前的这个第一段，有人认为这个开头应该是个序言，不是故事本身。所以有些版本这一段是没有的。但通行版本都把这一段放在了第一回正文中，我们依据由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主持修订，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的《红楼梦》,作为我们边读边讲的底本，这个版本也是把这一段放在第一回正文中的。我们就从这一段讲起。对于这一段，因为比较拗口难懂一些，下面我分成以下几个层次边读边讲，我们先看每一段的字面意思：

——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但书中所记何事何人？自又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实愧则有馀，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

     这几句用今天的白话说，就是当年的自己，一事无成，但当日我所见的那些女性，他们的行动举止和见识都比我强的多，我一个堂堂大男人，确实比不上那些看似柔弱的女性啊，想起这些来，我现在确确实实万分惭愧，而且惭愧到比万分惭愧还惭愧，我已经彻底后悔了，但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我万分惭愧又无比后悔到一点办法也没有！这就是“大无可如何之日也”的意思。这真是无与伦比的沉痛语啊！

       当此，则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

      这几句有几个词要稍稍解释一下，一个是“天恩祖德”，所谓“天恩祖德”，意思就是皇上和祖宗的恩德。一个是“锦衣纨绔”，锦衣，指的是色彩华美的丝织物；纨绔，就是细绢做成的裤子，合起来代指富贵人家的穿着。后来就用“纨绔子弟”代指富家子弟。再一个是“饫甘餍肥”，饫：饱食；餍：吃饱，满足，有个词就叫“餍足”，用今天的话就是吃腻歪了。合起来就是指世上香甜肥美的食品都吃腻了，形容生活十分的优裕、奢侈。总起来就是，当年的我，仰仗着皇上和祖宗的恩德，穿的是锦衣纨绔，吃的是香甜肥美的食品，但是自己却违被了父兄师友的教育，搞的自己一技无成，半生潦倒，我把这个罪过写成一部书，并且告诉天下人，我的罪过是免不了的啦。还有一句是“然闺阁中历历有人”，这里“历历”的意思是清清楚楚的意思，比如我们今天用的成语“历历在目”，就是清清楚楚在眼前的意思。我的罪过是免不了啦，但是，我所接触的闺阁中，确实的的确确有人才，千万不能因为我一个人不好，就自护自己的罪过，让他们的才能和我的罪过一起泯灭掉了啊！

虽今日之蓬牖茅椽，瓦灶绳床，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襟怀笔墨者。

      这句话中也有几个词语需要解释一下，一个是“蓬牖茅椽，瓦灶绳床”，这两个四字词语，读过高中的朋友应该有点似曾相识，在高中语文教材《过秦论》说到陈胜的时候，有“瓮牖绳枢之子”的句子，“牖”就是窗户，“枢”就是门轴，意思就是说陈胜家使用破瓮做窗户，用绳子栓门轴，极言陈胜家庭贫困。这里说的是用蓬草、茅柴搭的房屋。也是形容住房极其简陋，生活十分贫困。再就是“晨夕风露，阶柳庭花”，意思就是，贫穷的我，虽然清晨冒着风露出，傍晚冒着风露归，自己的阶前种的是一般的柳树，庭院种着一般的花草。还有一个词就是“襟怀笔墨”，所谓襟怀，指的是自己胸襟开阔，心地坦白。总起来就是说，我虽然住着用蓬草、茅柴搭建的房屋，生活十分贫困，每天清晨冒着风露出，傍晚冒着风露归。自己的房前载的是一般的柳树，庭院里只有一般的花草，但却丝毫不会妨碍我胸襟开阔，心地坦白，因而，我绝不会写任何仅从一己之私出发胡编乱造的文字。

      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故曰“贾雨村”云云。

      这两句话中有一个“敷演”，意思是：陈述并加以发挥。一个是“昭传”，这个“昭传”的“昭”，有“有彰明、显著，光明美好”的意思，这几句话合起来就是：我虽然没有多高的文才学问，却并不妨碍我用虚构的故事将真实的生活演绎出来，也可使得闺阁中那些奇女子的事迹得到彰显传播，还能为读者做一时的解闷儿，不也是很合适的吗？

      此回中凡用“梦”用“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本书立意本旨。

      这一段不到四百字，但信息量却很大，作者通过解释本回的回目，告诉我们三个方面的内容：1、写作的缘由。2、主要写哪些内容和写作的目的。3、怎么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