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君子的追求

孟子为什么一再强调环境的重要性？推崇“学而优则仕”的儒者志在荣华富贵？虽然时代变迁，但为人处事所应秉持的原则从未改变，请听张讲师娓娓道来。

滕文公下·第六章
孟子谓戴不胜曰：“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
曰：“使齐人傅之。”
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滕文公下·第七章
公孙丑问曰：“不见诸侯，何义？”
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段干木逾垣而辟之，泄柳闭门而不内，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矙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矙其亡也，而往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得不见？曾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已矣。”

现在呢，我们接着上次的文章往下看：

孟子谓戴不胜曰：这个戴不胜，是宋国的一个大夫，他的字叫盈之，叫戴盈之。子欲子之王之善与？孟子跟戴不胜说，你想要你的王学好吗？说你的宋王，希望你的宋王更好吗？

我明告子：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说我明白告诉你，举个例子让你听听，就像有一个楚大夫在这儿，那么他想要他的儿子学齐国的话，那么是不是应该叫齐国的人来教他呢？楚国跟齐国的话语不同啊，语言不同啊。一个楚国的大夫住在这儿，那么他希望他的儿子学齐国的话，那么是不是叫齐国的人教他比较方便呢？曰：则使齐人傅之。这个傅就是师傅的傅，教导的意思，说当然啦，叫齐国的人教他比较根本啊，如果叫一个楚国的人学过齐语，再来教他也是不像啦。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说可是呢，如果一个齐国的人来教这个楚国的儿子，可是却有一群楚国的人整日在他的耳朵旁边，在那边唠嚷着，虽日挞，“挞”是鞭打，虽然你整天拿着棍子鞭打他，叫他要好好学齐国的话，不可得矣呀，说那一样是学不好的，做不来的。就好像我们现在很多人学英文，从小学就开始有课程学英文，国中学英文，高中也学，大学还是学，最后还是不会讲英文，为什么？因为我们旁边都是讲华语的呀，对不对？讲这个国语飙普通话的，你一个人在那边学英语，很难学得来，这道理是一样的。

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但是，如果我们把这个楚国的儿子，想要学齐国的话，把他放在这个庄、岳之间，这个庄跟岳，就是齐国最繁华的两个里，一个是庄里，一个是岳里，把他放在都是齐国人的，很繁华的地方。到处都是齐国的人，听到到处都是齐国的话，把他放好几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那个时候虽然你拿着棍子要他会讲楚国话，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整天接触的都是齐国的话，自自然然最后所学到都是很溜的齐国话，连楚国的话都不会说了。这个就是讲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是非常大的。这个道理很简单，就像我们很多人想要学英文，学一二十年学不来，你把他丢到这个美国去，半年，那就发现一般的生活对话，统统都会，以前学了一二十年，连基本的生活对话也学不来。

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孟子刚刚举这个话呢，就是要做这个比喻，他说就像您知道，薛居州是宋国的臣，是很贤良的人。“使之居于王所”，说您呢，就应该推举他，使他在王的左右。

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说假设有一天，宋王的旁边的人，所有的长幼尊卑的人都是跟薛居州一样的贤良，那这个宋王就被贤良的人包围起来了，那还有办法变不善吗？他还有办法为恶吗？没有人会教他为恶啊，他最后当然是从善如流。

“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说如今宋王旁边，你看看长幼尊卑都是些奸雄群小，都不是像薛居州一样的那样贤良的人，那王要学善，要跟谁来学呀？

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那么现在，仅仅只是一个薛居州一个贤良的人，就算他在宋王的旁边，那又能够改变他什么呢？又能够奈得了宋王如何呢？这一段也等于是在说，如果想要挽救宋王的良知，想要让他施行仁政，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从旁边的群臣开始派换起，把这个顽劣的、那些群小，都把他变成贤良的人，把贪官污吏统统换掉，要不然的话哪里有希望呢？

这个就像我们交朋友一样，你想要有一个振作的人生，那你旁边的人是很重要的，如果你想要振作的话，就必须重新交一些有益的朋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你的生活环境的人要改变、你的生活的方式要改变、你的作息要改变，这很重要呀。就像我们现在，你想要好好地去掉你的习性回到你的本真，但是呢，你却常常受制于你的习气，因为你旁边的人都是那些习气的人，你一个人想要力争上游，你有多大能耐呀？一个一个都把你拖到夜店里面去，一个一个拖你去看电影呀，整天拖你去玩哪。

有没有哪一个人拖着你说我们来打坐、我们来生活禅，还是我们来听听经典、来站站桩，有没有啊？如果你旁边的人慢慢地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慢慢换成都是可以跟你比立的，他会叫你去生活禅，会叫你听，哪一个好听、有益的经典，教你怎么打坐站桩，那你的人生自然是振作得起来。所以，这个告诉我们说环境是很重要的。

公孙丑问曰：不见诸侯，何义？公孙丑，孟子的弟子，问孟子说，你老是不见诸侯，是什么道理呀？你不肯去求见诸侯，也不肯答应诸侯。召你，你也不去，你就在那边等诸侯，这是什么道理呀？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孟子说这是古礼，古礼是怎么回事？就是说一个士人，一个求道德学问的人，他怀才等待贤主来访，他不主动求见的，为什么？因为你不是为臣，你主动去求见那个王，你所为何来？古人这个叫做干禄，干禄就是说求俸禄求薪水，毛遂自荐，国家如果有大难急需一个什么人，你说你有什么人,你有什么关系可以化解一个什么灾难，你主动求见这个是可以的。

但是，只是想要去为臣自己跑去见王，说我有什么才干，你用我，我可以让你府库充盈，我可以让你的军队强盛，我可以让你打败旁边的国家，这种人叫做干禄。求俸禄不计代价，这个不计百姓的安危、不计百姓的生计，只为了一展他的长才，这是古人所不许的。所以古礼里面就有这样的规则：“不为臣不见”。

段干木逾垣而避之，有段干木这样一个人，段干木是谁呀？他是一个晋国人，他当时住在魏国，那么他就守着道，他说不为臣不见嘛。他悟错了意思，变成他不主动去求见别人，别人求见他，他也跑了，永远没得见。后来魏文侯知道这个人贤良，就主动去求见这个段干木，段干木因为碍于这条“不为臣不见”，他就跳过墙壁躲着。人家来家里找你，结果你跟小偷一样跳墙出去，从后门跳走了，结果魏文侯竟然找不到他。这个人后来还是为魏文侯的师傅了，只是说这个行为，孟子认为不妥当。

泄柳闭门而不内，泄柳是鲁国的一个贤士，这个鲁缪公知道泄柳很贤良，他去见泄柳，泄柳关了门，他不让鲁缪公进来，人家来求见你，你还关了门，这不是很失礼吗？这个就像如果有一个客人来找你，你关着门不见他，不是很失礼嘛？是吧？”是皆已甚”；孟子说，像这样把自己给拒绝起来了，你求了那么多学问不知道为什么？人家说你很贤良，并说你求了很多道德学问，结果有机会给你一展长才，结果你却把门给堵起来了。他说，这个叫做已甚，就是矫枉过正，太过分了，这个拒人太甚。

迫，斯可以见矣。“迫”是什么意思？不是“强迫”，而是说，上位者移尊就卑、主动来求见你，这个叫做迫，迫就是以尊者临卑叫做迫。如果做一个诸侯的人肯移尊就卑到我们这个平民百姓家来访贤，“斯可以见矣”，那这个时候，就是古圣先贤也要依礼出来相见，没有理由再拒绝了，为什么？因为你求学问就是为了服务众生，不然你是为什么？这个什么意思啊？这个意思就是说，孟子是要依照古礼，等诸侯有访贤的意愿来见他的时候，他会非常高兴，大大方方地接受邀请，他就去帮人家治国去了。

阳货欲见孔子，阳货就是阳虎，春秋鲁国的一个大夫，是一个奸臣。欲见孔子，他想要见孔子，因为他知道孔子的声名如日中天啊，是个贤明的人，如果能够用他的话，那他可以揽很多的群贤，他叛变就比较有资本啊。“而恶无礼”，你看连阳货这种奸雄都还知道说，见一个贤人要依照礼数来。他怕不依礼的话见不得孔子，所以“而恶无礼”，他怕无礼的话见不到孔子。

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那么阳货就在想啊，想着想着，他忽然想到，礼法上有这么一条规定。什么规定呢？就是大夫如果送礼给比他官阶小的士人，但是那个士刚好不在家，没有办法亲自拜谢。“则往拜其门”，那么这个士，就要选一个时间，亲自到大夫的家去拜谢。那么阳货心里就在盘算，我要见孔子，孔子不一定要见我呀，那想个办法让他来找我，那就有这么一条哦，我先送礼给他，如果他不在家，那他就要来回门，回到我这边来参拜，就可以看到他了。

阳货瞰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那么，阳货就盘算好了，他就在旁边慢慢地看，窥视，看孔子有一天不在家，这个亡是无，不在家的意思。然后就叫人快速地送给孔子一只蒸好的小猪，豚就是小猪。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孔子一收到这个豚，他就知道阳货的意思啦，他趁我不在，叫人送这个东西来。那么孔子是个知礼的人，依礼我必须去回拜，不然不知礼啦。那我又不想见这个小人呐，我也不想被他用啊。这个圣贤虽然是希望有一天有人要用他，可是他还是要选择一个明主呀，对不对？

选择一个明君，他不会选择一个奸雄、一个小人，那怎么样能够不跟阳货碰面呢？“孔子亦瞰其亡也”，孔子也在那旁边看，看看看，看到阳货有一天不在家了，“而往拜之”。然后就亲自去拜谢阳货送他的这个蒸豚，那这样他就可以不失礼，又可以不必以小人为君，也不用跟小人见面。一个正人君子跟小人见面，然后那个小人就拿他去招摇撞骗，说谁谁谁，是我的好朋友，有没有？常常有这种事情呀，所以正人君子不喜欢跟小人交往的。

“当是时，阳货先，岂得不见？”那孔子为什么要回拜他呢？因为那个时候阳货先送礼过来，那知礼的人，圣贤就不得不回去拜谢，任谁他都得回去拜谢。这个是在说什么呢？说这个诸侯，即便你不当面来请孟子，那你要派人送个礼来，说要见孟子的话，那么孟子收到礼之后，他觉得说，唉，那当时不在应该要亲自回去去拜谢，那孟子也会去见诸侯的，各位知道吗？就是说有这么多条路啦。总之上位者要有诚心来求才，于礼就可以相见；那如果上位者是无德的，那当然，一个正人君子也可以选择回避，不去当官的啦。

曾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曾子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这个孟子举曾子说过的话，“胁肩”就是耸着肩，“谄笑”就是装着笑脸逢迎人、奉承人叫诌笑。像现在的人看到富有的人就特别紧张，各位，你紧张个什么呀？你不求他个一分一毫，请问你有什么好紧张的呀？看到一个贵人你也紧张，你紧张个什么，我又不企盼你介绍我一个工作，你有什么好紧张的呀？那叫谄笑。“病于夏畦”，这个畦，五十亩的田叫做畦，夏天耕种一大块的田，累不累呀？很累！那个病就是累。说“胁肩谄笑”，耸着肩装着笑脸，去陪人家笑脸，去逢迎人求个俸禄什么的，唉呀！比夏天去种一大块田还要累。

这个是在说什么？说这些诸侯上位者并未诚心想要求才，他也没有认同你的才学，两个人志向并不同，他根本没有把你看在眼里，而你耸着肩装着笑脸直接到皇宫里面去找他、去奉承他、拍他马屁求俸禄，求个官位做，曾子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比我亲自下田去种一大块的田还要累，意思就是说，我不干这些事情啦。孟子举曾子的话，孟子的意思是说，我也不干这个事情。说你们这些学生老是问我说为什么不去当官？说我告诉你，我不干这个事情，要干你们去干，干嘛我“胁肩谄笑”，去逢迎人呀！

子路曰：“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说子路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什么样的话？说“未同而言”，就像说诸侯没有想要求贤，也没有认同你的理念，志趣根本也不相投，然后你却巴结着他去跟他说话，叫做“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看着他脸色羞红的样子，有没有？拜托啦，给我一个官做啦！现在的人还更寡廉鲜耻，五十万送过去就有个官做啦，对吧？还要透过好几层白手套，然后送个礼什么的，然后弄个官位给他做，那个真叫做“胁肩谄笑”啦，叫做“观其色赧赧然”啦，很羞愧的样子。

“非由之所知也”，子路说这种人干嘛未同而言，干嘛要其色赧赧然，还要去逢迎呀？说干这种事，存什么心，实在是我不能知道的，他连惴测什么心思都不屑，“非由之所知也”。那个由就是子路的名字，这个是在说，一个上位者不认同你的理念，为什么要这样子主动地去求见，去为了那一份俸禄，还是为了那个官位，你有必要这样吗？

“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已矣。”那么从曾子所说的话跟子路所说的这个简短的话，你看看这个简单的话你就知道说君子追求的是什么东西，大致上来说，如果一个圣贤没有受到诸侯相当的礼敬而主动去找诸侯求用，最后落得的就是必须看人颜色，曲意逢迎，没有你可以主宰的地方啦。那孟子之所以不轻见诸侯，即是诸侯礼聘的诚意缺乏，以及诸侯他没有把他的身体先移尊就卑的缘故。

所有如果当时的诸侯有人肯依礼来相聘，移尊就卑来聘请孟子的话，那孟子是非常乐意前往任职的。所以不是说古时候的人不喜欢任职，不是这个意思，学而优则仕嘛。这个儒者所讲究的就是说，不汲汲经营富贵，他也不因贫贱而哀哀戚戚，他是甘守贫贱。所以能够当官最好，能够为国服务最好。如果时事不然，那么他也不会去拍那些权势者的马屁，不会去怕那些人的啦。这个就是我们一个正人君子在社会上为人行事所应该秉持的原则。我们不比那些富有的人家少个什么，我们也不比那些达官贵人少什么，一个正人君子所养的是什么呢？就这个气节而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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