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梁老板的工厂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大，也就是二百多人吧。规模只相当于李国瑞原来工厂的四分之一。厂内管理毫无章法，产成品和半成品乱堆乱放，一等品的出成率勉强能达到百分之八十，厂里工人全部是从乡下招聘的农民工。他们干活虽然不惜力气，一天十几个小时的工作，但是对生产工艺却不熟悉，每月要出几期质量事故。厂里的一切工作全靠一个叫李香妹的三十多岁的女大学生在打理。李国瑞来到厂里的时候，那个李香妹正在车间里巡视，有几个犯了错误的工人站成一排接受着李香妹的训话。李国瑞并不多说，每天在厂里转悠，观察着，几个关键岗位的带班人负他都找他们谈了话。一星期后，他把工厂里的整顿方案放在了梁老板的办公桌上。第二天，梁老板下达了对李国瑞的任命书：“兹任命李国瑞为振华电子材料厂厂长。从即日起，厂里一切工作均由李厂长负责。————梁振华。”
任命书简单明了，李国瑞第一次领教了私有企业的办事效率。他记得，当初他在国有企业当副厂长时，厂党委半年前就打了报告，半年后上级才批复下来。那半年时间，他一直只是代理副厂长。私企的任命书定下来后，李国瑞马上从整顿生产秩序入手，开始搞定量管理，要求把产成品和半成品严格分开，划定区域，不得乱堆乱放，每个区域指定了责任人管理。每班的产量与质量都要进行登记，规定了每天要完成的数量，他又搞定额管理，建立了奖惩机制。每个人完成的任务量与工资挂钩。同时他又抽出四个人建立了质量检验室，增添了检验设备，并宣布由李香妹分管全厂的质量。紧接着，他把原来的十小时工作制改成九小时工作制，下班后他把主要生产骨干招集到会议，给他们讲工艺流程和质量控制方法。每讲完几节课后，对这些人员进行考试和辅导。成绩好的给予奖励，太差的停工学习。对那此专心学习的人提拔当了主管，工资也随着上涨……，种种措施开展的如火如荼。就在他满腔热情地开展工作的时候，梁老板找到了他，面带忧虑地问：
“国瑞兄你的整顿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两个月产量在下降，客户催货催得很紧，我快顶不住了。”
“还得两个月，再给我两个月，我会让你满意的。你想想，现在你厂里每月生产的产品是一百吨左右，按百分之八十的一等品算，每月就有二十吨是等外品。等外品的价格是合格品的百分之七十，这个损失是很大的。我给你算过。光这个损失一年就有四、五十万。我现在的计划是，先把产量压下来，再均衡生产。
等大家把技术工艺完全掌握的了，质量提高了，再逐步提高产量，从效益来讲，你不会有损失。你跟客户解释一下。先保证出口，国内的用户都是你的老朋友，要好说一些。”
梁老板在沙发上坐着，抽着烟，听完李国瑞的话点了点头说：“你这个账，我真还没有算过。这几年反正厂子在赚钱，我也没想这些问题。好吧，就按你的意见办。不过，要抓紧些。”
说完，他把烟在烟缸里摁灭，脸上漾起神秘的笑容：“今晚我们潇洒去，大世界来了几个妞，我们放松放松。”“不去了吧！这几天我很忙，晚上还有事。”“那好，那就忙完这一阵再说吧，广东这地方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也要与时俱进啊！”说着，他打着哈哈，拍了拍李国瑞的胳膊，转身走了。
李国来到广州，才对这个梁老板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文化程度并不高，只是初中毕业，原来在一家外贸公司工作，后来，外贸公司分包给了个人。于是，他下海经商，赚了不少钱，再后来，在广州郊区买了块地，盖起厂房，搞起了实体，这个人精明强干，为人豪爽，讲义气，在本地区有不少朋友。大家地都愿意帮他，几年时间，家产已经过亿了。有机会他还和一些朋友去澳门赌一把，常常是赢多输少。他也不经常来厂里。每日只来一、二次，对李国瑞很信任。什么人员招聘、工资发放、奖金分配，全由李国瑞一个人说了算，他只关心产品的产量和每月的效益，李国瑞在这里干的很顺心。
三个月过去了，厂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生产环境干净而整洁，生产秩序有条不紊，工人的干劲热情高涨，产量由原来的月一百多吨提高到了一百二十多吨，质量由原来的百分之八十提高到了百分之九十五，李国瑞又下令集体食堂改善了伙食。食堂门口居然有人贴出了小字报。“李厂长，我们爱您！”李国瑞在征得梁老板同意后，又任命了那个女大学生李香妹为厂长助理，李国瑞好像找回了过去的当副厂长的感觉，又有了自信。
一天夜里，李国瑞正在办公室写东西，有人敲门，“请进。”他说。但仍低头头。
“李厂长还在忙啊？”说话的是女性的声音，声音里带着柔，是南方女性那种特有的软语。
他抬起头一看，原来是李香妹，就是那个大家叫她阿香的女子。江南的水土把她的皮肤滋润的柔和而光亮，烫着卷发，乌黑而深邃的眼睛看得人心里有些发慌。写不下去了，李国瑞的思路被这个阿香搅乱了。他放下笔，靠在椅子上好奇地问：“有事吗？阿香。”
“没事就不能看看您吗？”阿香歪着头，面带笑容，有些嗲怪地问。
“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能看，能看。”对这个人，李国瑞实在不能拒绝。“请坐吧。”
李国瑞起身给阿香沏了一杯茶，眼睛看着别处。
“李厂长，您来这里，我第一眼就看出您是个好人，只是没想到您这么有本事，三下两下就把厂子搞得这么好。现在大家都在夸您呢！“
“是么？这只是个开始，以后还要扩大生产，厂里空地很多，我和梁老板商量过了，他计划再盖几间厂房。两年后，厂里的生产规模要翻两翻。到那时，你们的工资也要翻翻。”
“你干的很好，又有文化，安心在这里干吧，会有前途的。对了，下个月，我把你们的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也交了，你们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是吗？”李香妹惊奇地睁大眼睛。
“是的，这些事我已经和梁老板商量过了，他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
“跟着您工作我们痛快，多出点力心里也高兴。”
李香妹浅浅地坐在沙发上，双手优雅地放在膝盖上，又过了一会，才慢慢地说“李厂长，我能问您一个私人的问题吗？”“当然。”“您为什么早早的退休了呢？那么年轻就退休，不可惜么？”
“唉，一言难尽，但是，我觉得现在值了，更能发挥我的专长。我已经不年轻了，都四十多岁了，俗话说：四十而不惑，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了。”李国瑞感叹着。“不像，您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您爱人一定很漂亮吧。不好意思，我不由的想问。”李香妹脸上飞起了红晕，她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掩饰着。
“还好吧，北方人，不如你们南方妹子水灵。”“何以见得？南方人天生丽质，大概是水土的关系吧。北方风沙大，把人们的皮肤吹的很粗糙，一到四十岁就没看头了，而南方人四十多岁皮肤还那么细腻，还光彩照人，南方人说话也好听，柔声细语的，有一次，我去苏州出差。”“是吗？”“是的。一次在公交车上不小心踩了一位女士一脚，那位女士哎--哟的叫了一声，那声音比唱歌都好听，叫人有一种还想再踩一下的冲动。”
“哈哈，李厂长真逗，没想到您这么风趣，不过，我倒不喜欢南方的男人，他们太娘娘腔，再说，李厂长，您的皮肤也不粗糙呀。”谈话在一步步的深入，李国瑞从来到广州后，很少有人坐下来这么跟他谈话，让他寂寞的难受。其间，他爱人曾来过几次电话，电话里也就是问问生活和身体方面的事。今天，有这个南方妹子陪着他聊天，他感到欣慰和满足。聊就聊吧，晚上反正也没什么事，他起身给阿香沏了一杯水。这次他看清了，阿香今天特意穿件墨绿色连身短裤，白晳的胳膊和膝盖以下的小腿裸露着，在灯光下显得十分耀眼。李国瑞沏完水，坐下接着李香妹的话。
“那你的老公一定不是南方人了。”
“我没有老公，上大学的时候交了一个男朋友，后来他出国了，以后再也没有联系。”李香妹悠悠地说。“该找一个了，不要太挑剔了，岁月无情啊。”李国瑞劝道。
“找，去哪里找，我总不能去大街上喊着找吧，再说，让我看上眼的也真没有。我要找，找您这样的人，我们没见面的时候，我心里想的形像就是您这样的人，您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甚至有些吃惊，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在梦里，在上辈子，我也搞不清…..”
李国瑞的心突突地跳，谈话进展的太快了，他早就知道，南方的女子温柔大方，这女子进门的一刻，他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眼下，她分明是向他表白着什么，他是一厂之长。他不能失去矜持，仍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说：“我只是个平常人，以后你就知道了，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你还不太了解我，等你完全了解了，你就会发现我原来什么也不是，到时你会很失望的。人往往总会是这样。”李国瑞打着哈哈，他想尽快结束这场谈话，却想不到合适的方法。
“我不会失望的，我相信我的直觉，我直觉从来没有错过。”“这么自信，那好，那就拭目以待吧。”李国瑞站起身。这是送客的信号。
阿香也站起身，柔柔地说：“李厂长，以后我还可以找您聊天吗？”“当然，跟你聊天，我很高兴。”
“是吗，那我以后可是要常来的。”阿香伸出手跟李国瑞握了握那手绵软而光滑，她眼内闪着皎洁的笑意，说声再见，转身款款地走了。
李国瑞看着她优美的背影有些发呆。那一夜，他没有睡好，梦里全是阿香的影子，挥之不去。。。
四
梁老板的厂子越干越红火了，由于产品质量好，供货及时，订单在翻倍上涨，很多用户派人来他厂子考查，并指定要他厂子里的产品。在招待客人的时候，梁老板把李国瑞介绍给了大家。自豪地说：“这是我从内蒙请来的高参，李国瑞，李厂长。现在厂子全凭他在管理。从他来后的半年多。厂子的效益不断增长。我是慧眼识英雄啊。我梁某人没别的本事，交朋友倒是有一套的。我能走到今天，全凭朋友们在帮忙，国瑞兄也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了。”大家附和着，争先巩后地上前跟李国瑞握手，递名片，夸奖李国瑞是人才。“哪里，哪里，鄙人只是个庸人，千里迢迢来到梁老板这里。只是讨生活。”李国瑞谦虚的说着。
产量在不断增加，原有的设备已经满足不了生产的需要。梁老板又盖了一间厂房，要增添几台设备。在增添设备的时候他征求了李国瑞的意见：“国瑞兄，依您看，我们现在新添设备是用国产的还是用进口的？”
“我的意见是用进口的。为什么这么说呢？进口设备虽然比国产的在价格上贵些，但是，将来维修成本低，自动化程度高，用人力，单位时间内产量高，质量也能保证。”李国瑞给梁老板合算着。我从年轻的时候就是搞设备，这方面，我更内行。“听您的，不过设备引进后，我们厂子没人会使用呀。而且维修人才也没有。”梁老板不无忧虑地说。“哈哈，不怕，我们原来厂的下岗工人里，有这方面的人才，把他们招聘来就是了，人的问题好解决，关键是引进设备要有前瞻性。”“什么前瞻性，有那么深奥么？”梁老板笑着问。
“据我看，你现在的产品属于电子行业的低端产品，你知道，现在电子产品发展太快，几乎是一年一个变化。我们的产品寿命周期超不出三年。将来肯定会有新的产品来替代它，新产品是什么，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们这种产品将来要被淘汰是必然的，所以，我们在引进设备的时候就要考虑新设备既能干老产品，又能干新产品。”
“既然你不知道新产品是什么，那怎么又知道新设备能干新产品呢？”
“我只是不知道新产品的质量指标和材料的应用，但是，它的形态是不太会有大的变化的，据我了解，国外有一种柔性板，它广泛应用于电子产品当中，我们在引进设备的时候，可以考虑，该设备将来能生产这种产品的可能。”
“哪个国家有这种设备？”
“日本就有，南韩也有。”
“好，我们就从日本进，不过，我们得出去考查考查。到时，你得陪我去。光我们俩个还不行，还得再请一个人。”“有这样的人吗？”“有，他也是我的朋友。好，就这么定了，你赶快通知他，马上过来，下个星期我们就出去。”谈话就这样结束了,梁老板急匆匆地开上车驰出了工厂。
李国瑞马上想到了他原来厂里的老朋友贾发奎。贾发奎是从工学院毕业的。对设备很内行。原来厂里的设备的安装调试都离不开他。如果他要能来帮一下那是再好不过了。有半年多没有联系了，这个老朋友现在不知过得怎么样？他有些想念这个老朋友了，李国瑞拨通了贾发奎家里的电话，电话那边没人接，嘟嘟的盲音。他又给妻子拨通了电话，妻子拿走电话埋怨道：“我以为你把我们忘了，两个多月才来一次电话，蒙蒙明年要上高中了，要是去不了好学校，他这辈子就完了，你也不关心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李国瑞脸上露着歉意好像妻子在那边正看着他：“忙完这一阵，，我准备请假回去，把蒙蒙的事安排一下。”
“ 那好，我们等着你啊！还有什么事吗？贾发奎现在不知道怎么样，我想让他来广州，这里条件不错，工资也给的高，他要能来，我们互相有个照顾。我在这里局面已经打开了，他来了是不会受委屈的。”
“他去世了。”“什么？什么？”李国瑞嘴张得合不拢，他知道，这种事妻子是不会乱说的，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震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就在前几天，工地上有一根钢管管掉下来砸在他的头上。人送去医院已经没救了，他爱人和女儿快疯了，几天不吃饭，我去安慰了安慰，我知道，你们过去是很好的朋友。”妻子伤感地诉说着。
李国瑞放下电话，半天缓不过神来，他的心在一阵阵作痛，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过早地结束了，他的朋友才四十多岁啊，怎么会这样，贾发奎的妻子和女儿下半辈子怎么办？李国瑞胡思乱想着。眼泪在他的眼框里打转，眼前一片模糊。
那一夜，他哪里也没去，带着无限的悲伤和衣在办公室睡了一夜。。。
听小说的菀乐
好听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