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榻月光
作者 宋子平
这一刻，全世界都静了。
楼前正在施工建设的房子已经到了顶层，白天的喧嚣在这一刻也哑默了，塔吊呆立在秋空下，它头顶的月亮在云层中穿来穿去，忽隐忽现。今天本来应该有雨的，天气预报说是阵雨或雷阵雨，但一直没下，天阴翳了一整天，到傍晚时太阳露了一下脸，以为就此愰开了呢，谁知少顷，又闭合在云层里了。
秋天的夜空比之另外三个季节更高远，即便有云层覆盖。飒利了许多的秋风在楼宇间飘荡，院子里的植物和院子外公共绿地上的花草树木摇曳婆娑，背后是进入午夜 的不断变换的电视画面，还有爱人超强的鼾声。远处不时掠过的警车尖利的笛声更加重了夜的寂静，世界就这样步入睡眠。
这已是第几个晚上了？自从那一弯新月不经意间闯入我的视野，我就在这个时间站在窗前，凝视着户外高远的夜空。月亮是淡黄色的，它周围的云朵给了天空特别的光晕，极具影视画面中故意制造的艺术效果。外缘是不规则的红，中间部分淡黄，大概云层过于厚重的缘故吧，星是看不见的，只正上方一颗偶尔钻出来点缀一下天空，亮亮的，让你误以为那是静止不动的飞行器。然而即便月亮隐逸在云层里，塔吊上“山东大汉”几个字依然清晰可辨。
天真的凉下来了，月光如水，夜风如水。斜倚在榻上，风和着月光从打开的窗子里扑进来，凉凉地，水一样拂过丝质的睡袍，这轻薄的东西就再也禁不住夜风的沁凉。这才几天功夫，上周从天津回来时还热得头晕，一场秋雨来过，气温就整个降下来，昼夜温差拉大了距离。季节真的很神奇，立秋的第二天，走在马路上，每当风起，就有树叶飘落，让你瞬间便感知了秋的悲凉。
夜深透了，纺织娘不知藏在哪棵植物的背后鸣叫，吱吱吱的声音格外清脆。院子里应该有一只蟾蜍，我经常看到它，也不时被它吓一跳，可我几乎没有听到它的叫声，所以，我不确定蟾蜍是不是会叫(当然它肯定会叫的，只不过我没听到过罢了)，但我知道它不像青蛙那样吵闹，即便你惊扰了它，它也是不慌不忙的，在你手起后才慢吞吞地跳开，而青蛙总是在傍晚和清晨放开喉咙尽情聒噪。
地里能够发出声音的虫不只一种，从质地中可以分辨出来，它们拥有不同的音质，不一样的音频，尖利高昂的，低沉回环的，短促的，舒缓悠长的，连续不断的，偶尔露峥嵘叫一声即戛然而止的……虽然我分不出它们属于哪类虫鸣，但它们一起合奏着，构成夜的宏声。偶尔有晚归的夜行人，车灯扫过时，它们或许会有片刻的安静，也或许一只野猫蹿过来，打断它们的悲鸣――的确是悲鸣，这个时候的虫鸣没有了夏夜的欢快，也没有了夏夜的热烈，它们是清寂的，清寂中带着沉郁，沉郁中包裹着悲凉。这就是秋哦，秋就给人这样的感觉。植物的阴绿也是一种繁华过后的悲凉，虽然果实亮丽地在枝蔓上招摇，但叶子已不再脆绿，变暗变黄的叶片昭示着它生命的旺季已经过去，只有属于这个季节的植物才可能有点亮你眼眸的朝气蓬勃。
月亮一点点移动着，从窗口的左侧一直移到右侧，这样，我斜倚榻上也一览无余了，而那一榻月光让你想起某位诗人的句子。潮气泛起来，飘浮在空中，天空就雾濛濛的了。月亮像裹了一层薄纱，光就晕得很开，也越发淡黄，很快便朦胧一片了。
此刻，世界是如此静丽，如此曼妙。想必盛载了全世界人梦想的奥运赛场也在这一刻安静下来，放下一天的疲惫与喧闹，静静地休憩着。身在平武援川的朋友，她也沉睡在弥漫着异乡青草气息的梦乡里了吧？还有那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的人们，在这样一个清幽的夜晚，他们是否能够拥有一个不被搅扰的梦？
8月1号6.1级余震之后，好几天没有她的消息，我们试了很多方式――电话、短信、网上留言，但所有线索都中断在那黑黑的屏幕之外。那样一个连小小的儿子都要小心呵护的娇娇弱弱的女子，跑去那么高远那么艰苦的地方，本身就让我们揪着一颗心――她是我这段时间最大的牵挂（如果有可能，我是一定要跟她一起去的），在得知她去平武援建乡镇卫生院时，我仔仔细细上网查了一下，那是个高原小镇，居住着藏族的一个分支――白马藏族，那个民族在服饰上最大的特点是帽子上的白羽毛，她们所在的虎牙乡平均海拔在3000米以上，条件十分艰苦。灾后的震区，即便原来比较富裕的地方，也变得满目疮痍了――当然这小女子也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我们经常以那个地方的自然风光和清爽的风甘冽的水来鼓励她，经历是一种财富，即便苦累，它都是远离震区的人难以体验到的，没有这段经历会是人生的一大缺撼。只是那种艰苦与寂寞会侵蚀他们的身心，尤其是停下来、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像这个夜晚，她是否也和我一样，倚在窗前，望着一轮满月，倾听夜声，想念家乡，思量一些离自己的心灵最贴近的东西？
夜深得彻底了，虫们也停止了鸣叫，一天中最静的时刻就这样到了。天上的月亮早已移出了窗口，夜露深重，我轻轻拉上窗子，把潮气挡在窗外。双臂湿滑，凉凉地，睡衣也柔滑如水。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一个人，在全世界都沉入睡眠中时，我独自清醒地享受着整个世界，享受着夜为我带来的静谧与温馨。
再过几个小时，就会市声又起寂静不在，那个时候，你很难属于你自己，所以，我一直喜欢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喜欢独处时的那种自在与散逸。
二〇〇八年八月十八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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