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的节目当中，为大家介绍的是毛尖的“影视小史”的一本文章集。这本书，书名叫做《夜短梦长》。在这本书里面，因为是影视小史，所以毛尖写了很多电视跟电影的作品。
例如说，在她的文章里面写到了一部，1940年代英国的电影杰作。电影杰作，名字呢，叫做《Kind Hearts and Coronets》她说，今天很少有人提及了，的确，我也不知道这部电影，可是即使我从来不知道这部电影，但我看毛尖的描述的时候，我就发现这部电影真是重要啊。她说，当年40年代末期，这部电影最为人乐道的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叫做Alec Guinness，他一个人饰演了八个角色，不止各有特点，而且瞒天过海。大半个世纪过去了，一个人演八个角色，还是很少很少有可以跟他匹敌的。
不过呢，《仁心与冠冕》对毛尖来说，她特别凸显的是，它不只是Alec Guinness一个人演八个角色，它有其他的重要的价值。然后她就告诉我们说这电影的设定是什么，非常简洁地告诉你电影的故事的主轴，我们来听听看。
电影男主角路易斯第一人称的自述开场，他说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意大利男高音，母亲呢，则是来自于显赫的阿斯特内家族，可是因为她跟贫穷的意大利歌手私奔了，所以这个显赫的阿斯特内家族呢，就把他妈妈给赶出来，她死了也不被允许葬入到家族的墓。所以路易斯要替他妈妈，向这个家族复仇。
那他有一个很简单的复仇的方法和目标，就是他要变成阿斯特内公爵，也就意味着他要变成这个家族的唯一的继承者。他怎么做得到呢？那就是因为他有他的身世，他的身世呢，让他有继承权，可是他的继承权一定是在很后面。他卑微的身份跟这个尊贵的阿斯特内公爵当中，一共有12个天梯要迈。意思是说在他之前，还有12个顺位的继承者，所以他决定要干嘛，一一地把他们干掉。反正把前面的12个人都干掉，就轮到他当阿斯特内公爵。
这样的一个故事的设定，毛尖的描述我完全同意。她说：“拍个六十来集的电视剧绝对不在话下，就算以BBC最简练的作风，至少也要整个十几集。但是呢，《仁心与冠冕》，哇，好慷慨，大手笔，一百分钟就把路易斯送到了人生巅峰。”这也就意味着，在一百分钟之内，他就谋财害命要杀掉12个人。但我同意到这里，我认为毛尖还没有讲完，为什么说毛尖没有讲完，是（因为）我们听完了她的叙述之后发现，一百分钟还不止干了这些事。一百分钟不止描述了路易斯是怎么杀掉12个人，有机会变成了阿斯特内公爵。后面还有转折，那就是他又如何在人生的最巅峰，一下子掉到人生的谷底。也还没完，我们来看看到底这个电影，一百分钟可以讲多少事情。
她说，这部电影当年的广告语很准确——“对优雅谋杀艺术的欢乐研究”。所以另外这个电影或者是说这种电影里面的谋杀，这种谋杀电影它很不一样，它在另外一种文类或另外一种类型。它不是让你对谋杀感觉到恐惧，也不是要帮我们研究谋杀来探案，把凶手找出来。我们一路都知道凶手是谁，重点在于那个谋杀本身是用喜剧的方式呈现的，杀得非常欢乐。当然，其实在这个欢乐背后，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暧昧性质的，我们可以对这种谋杀看得这么高兴、这么快乐吗？
来看她怎么样呈现谋杀。她说，有一个银行家的亲戚断然拒绝替这个男主角路易斯提供一个小职位，然后刚好这个银行家的儿子呢，带着情人到路易斯工作的布店来买东西，然后所以他有机会听，听听听，听到了他们要去偷情的饭店的名字。所以知道他怎么下手，他就带着毒药往那个饭店去了。
可是电影也没那么简单，它的欢乐在于有没有那么顺利。哎，人家是来偷情的，所以呢，基本上进了饭店，进了房间就不会出来了，干嘛要出来呢，一直呆在房间里。所以他没有机会下毒，好不容易等到第三天的下午，他们才出现，上流社会的这对男女、偷情的男女露面了。干嘛呢？因为在恋爱当中，所以去划船嬉戏，所以呢，路易斯也划船跟踪。但是人家在划船，你难道就有机会可以下毒吗？他们在饭桌的时候，一路一直在亲吻，毒药不可能有用武之地。人生处处是杀机。这是路易斯的机会，他注意到河边有一个警告，意思是“下午两点河坝排水，小船危险”。这个路易斯就偷偷跑过去，解开了这两个人站在热吻的那个小船的缆绳。于是那个小船进入到了河里面，“嘣——”一个排水下来的时候，河坝排水的时候，他们就被冲走了，这一个银行家的儿子就被解决了。
路易斯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后面越来越轻松，原来没用上的毒药就用到他的牧师舅舅的身上。那我们看的时候，他杀了他舅舅，我们也不太难过；因为在这之前，我们跟他一样感觉到这个舅舅讲话好啰嗦，干脆死掉算了。另外，有一个搞“女权”的姨妈乘着热气球在空中布道，路易斯，很简单，他用一支箭射在那个热气球上，把热气球射出一个洞，“砰——”这个姨妈也没有了。一路神助一路歌，他本来没有机会接触到的海军上将舅舅，大自然帮了他的忙。“叭——”，船沉了掉到海里去。让他头疼、突然降生的家族双胞胎也迅速地被白喉夺走生命。而且这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他用炸药轰掉了他的一个表哥的生命；哦，这个表哥还有一个美丽的表嫂，这个表嫂呢，还没有服丧完毕，就愿意接受他的好感。
这样的一路，戏里面的路易斯他只管杀人，编导帮他断后。所有的血腥都在幕后，所以叫做“对优雅谋杀艺术的欢乐研究”，因为他是最优雅的杀人犯，甚至没有人怀疑过是他杀的。唯一怀疑过他杀人的，是他的初恋女友，他的现在的情妇茜蓓拉。而茜蓓拉跟美丽尊贵的表嫂不一样，因为在她的人生当中，她跟路易斯是同一种人，没有道德或者是伦理的约束。
所以，再下来，当路易斯完成了他的复仇之后，却莫名其妙发生了一件事。他被关起来，被控以“杀人罪”，但是他被控以的杀人罪，不是他所杀的真正杀的这些亲戚当中的任何一桩案件。是茜蓓拉，发现了这个路易斯，爱上了他的表嫂，可能要娶他的表嫂，她很生气，所以她就陷害了路易斯。她“发明”了一桩跟路易斯完全无关的谋杀罪，那是她丈夫的死，她把它赖到路易斯身上。所以路易斯虽然杀了这么多人，结果他是以一桩他根本没有犯的杀人罪，几乎要被判处死刑，要执行死刑。到他临死之前、临刑之前，这个茜蓓拉就给了路易斯一个最后的机会：如果你放弃你的表嫂，你愿意娶我，我就帮你翻案。路易斯当然只好接受这个初恋女友茜蓓拉的条件。可以说，老牌的杀人犯栽在新手杀人犯的手里，所以编导再一次调戏了路易斯“史前史”一般的杀人的手法：哇，这已经真的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但影片还没结束。因为到了最后、影片的最后，路易斯他从监狱里面被放出来。一出来呢，哎呀，两辆马车在那，两个人在等他。一个是茜蓓拉，一个是尊贵的表嫂，他上了一辆马车呢？他怎么做他人生的这个决策呢？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个镜头告诉我们，这个时候他再做什么决策，没有用了、没有意义了。为什么呢？因为在监狱里面，他已经被判了死刑，他觉得自己完蛋了，因此呢，他就在监狱里面，把他自己怎么样一路谋杀，把这些阿斯特内公爵的继承人一一地收拾掉的这个过程，都写在他的实录里面。而这份实录，当他要出狱的时候，他忘了，他把它丢在监狱里面。换句话说，只要有人找到了这份实录，他又要被关回去，而且呢，天理昭彰，他就必须要付出他的代价。
电影到这里结束了。这真的很有趣，有趣的地方就在于毛尖用这种方法，帮我们介绍了我们没有看过的一部电影。但是只要对于电影史、看电影看得稍微多一点的人，你也就能明白了解，在这种状况底下，这部电影的意义跟它的特殊性，毛尖完全把它给彰显了出来。而且毛尖不只是能够写这种我们没看过的电影，看到我们觉得没看过这个电影，都觉得对这个电影可以那么样的熟悉。对于一些影史上面非常大有名气的经典的作品，她也有、她也可以用不同的方法来帮我们描述它的意义。
例如说《断了气》（英文译名：Breathless），这是高达（及法国导演让-吕克·戈达尔）的重要的经典的作品。所以在讲《断了气》的时候，毛尖就不讲故事了，因为她意识到我们大部分的人会喜欢看这种文章，你知道《断了气》所讲的故事，但是她要彰显出她自己所看到的非常不一样的意义，延续着我们前面、刚刚所说的《仁心与冠冕》的那个电影上的意义。这里，《断了气》，毛尖告诉我们，它不止拒绝了道德判断，还拒绝了感情判断。在存在主义的意义上，这个女主角，她一劳永逸地把男主角送入了“美学的高地”，未来的杀人犯都将在美学与哲学意义上接受电影的审判。一言以蔽之，在杀人的这件事情上，电影将变得越来越不道德。
用这种方式来帮我们整理什么叫做谋杀电影，什么叫做电影跟杀人之间的关系，这不过就是其中她写电影小史一个主题而已。从“杀人”接下来她就联系到“火车”——各式各样非常有趣的题目。用这种方式，毛尖显现了她在电影的丰富的知识；更重要的，她帮我们在文章里面记录了非常独特的一些观点跟解释。这本书叫做《夜短梦长》，介绍给大家，推荐给大家。
注：
“杨照书话”系列节目由杨照和方所联合制作。
本音频和文字稿由方所剪辑和编写而成，版权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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