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制造业真的空心化了吗？（下）

各位檀香大家好，又在檀谈的时间里和大家见面了。

这是一期特别的节目，为庆祝节目播放超过8000万，3月26日我们进行了一次全网直播，叶老师亲自出镜，陪大家畅聊！ 这期音频是直播内容的精华节选，欢迎收听。

口罩界的复联和灭霸

最近疫病的特殊阶段，是考验各个国家生产能力、管理能力、科研能力的关键时刻。哪些国家让人刮目相看呢？ 有这么几条新闻，相当劲爆。

3月20号，3M通过官网宣布，公司计划在美国等地增加投资，未来一年内将公司的口罩总产能提高三成。 3月22日，3M首席执行官Mike Roman在官网发文，自从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以来，3M公司在全球的N95口罩产能实现翻番，达到每月接近1亿只，相当于年产11亿只口罩。

Mike Roman还说，预计未来12个月内，公司可以将其全球口罩产能再度翻番，达到年产20亿只的规模。

3M最新产能增长目标大幅提高。此外，他们还要和通用联合生产呼吸机。 口罩总产能只提高了三成，为什么口罩产量能够大幅提升，翻番再翻番呢？ 截止3月22日，3M在美国拥有每月3500万只口罩的产能，其中九成口罩分派给了医护人员，剩余的提供给了能源、食品和制药等关键领域。 3M这个产能还是很牛的，不比我们差。 月产一亿只N95什么概念？每天330万只。

2月初，我们全国的N95产能是每天60万只，现在上升到了200万只。更让人崩溃的是，在国内的产能里，也有3M中国公司的份儿。 包括N95在内，我们的口罩产能总体是多少呢？ 1月底，工信部表示，我国口罩产能为2000只/天，产量为800万只/天。 到2月底，国内口罩产能达到1.1亿只/天，产量达到1.16亿只/天。1个月的时间，口罩产能翻了5.5倍，产量翻了14.5倍。 参考最近公布的统计数据，3月中旬，全国口罩产量预计在1.4亿—1.5亿只/天。 看来，到了关键时期，制造产能还得看美国跟中国。 美国口罩产能90%在海外，按理来说，他们是口罩不自信的。但现在，口罩产量疯狂上涨，原因在哪里？

(点击查看大图）

中国口罩制造优势

从小小一只口罩生产上，看看美国的优势和中国的优势。 口罩的产业链设计多个产业：

纺织工业——石化工业——模具工业——机械工业——机加工业——磨料产业，以上每个行业，如果不是都足够强大的话，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实现口罩产量的暴增。

口罩最核心的是熔喷布，很多企业扩产不了口罩，最后卡在熔喷布上。 中国熔喷布用的聚丙烯产量很大，占全世界产能的40%。

喷绒布涨价有多凶：正常时期，一万八一吨，2月底涨到20万，仅仅一周喷绒布报价再度翻翻，最高52万一吨。这个价格接近当年金属钴了。3月10号，市场监督局都介入了。 中国企业的执行力是很惊人的。 3月26号，《中国纺织报》报道，江苏仪征化纤号紧急赶工，他们接到承建8条熔喷布生产线任务，现在，又增加了4条熔喷布生产线，正在建设的熔喷布生产线达到12条。 四川宜宾的丝丽雅集团，成功地生产出了熔喷布。不止如此，海斯摩尔、丝丽雅等化纤企业还把产业链向下延伸，加入到生产口罩的大队伍中。

这是中国石化的统一部署。 3月10日，中国石化宣布，前期紧急上马了10条熔喷布生产线、产能为18吨/天。然后，在燕山石化和仪征化纤再增加6条生产线，增加12吨/天的熔喷布产能。这些熔喷布生产线预计5月底全部投产，届时，中国石化将形成30吨/天的熔喷布产能。 1吨熔喷布可以生产100多万只普通口罩，或者30只N95口罩。

仪征化纤估计今年全年有4000吨熔喷布产能，全国一年几万吨的产能，大概有100亿只以上的口罩，不成问题。 这就是中国的优势，基础产业生产力强悍。 当然，我们不主张再扩大熔喷布生产了，3月25号，熔喷布的新价格已经降到35万，口罩价格也在跌。 国内口罩产能、产量出现指数级增长，主要得益于，我们拥有完备的产业链，口罩机、熔喷布等关键的机器、材料能够及时供应。 政府高度重视特事特办，部分口罩工厂先生产后走审批流程，减少了行政审批时间。 还有，跟建设方舱医院一样，执行力非常强悍。 2月25日，相关主设备厂家接到仪征化纤8条熔喷布生产线主设备的制造任务，成立项目领导组和“战斗队”，加班加点。 仪征化纤和相关企业每天通过视频对接进展，沟通关键设备设计和加工质量。 熔喷布的主设备及外协设备涉及全国各地80多家设备供应厂家，仪征化纤派出11个工作团队专业技术人员，深入主设备及外协设备厂家，对他们的生产制造进度进行督促、监造、催交、催运，实行现场办公，及时协调、解决问题。 3月16日下午1点15分，一辆警车护航，仪征化纤物资采购中心一辆公务车带领，一辆载着17.5吨重的熔喷布生产线主设备钢平台货车，从仪征十五里墩高速出口向仪征化纤厂区急驰， 通常，在材料到位的情况下，正常生产制造一条熔喷布生产线需要两个月的时间，我们只需要不到一半的时间。

为什么富士康和比亚迪可以把产能提得这么高？ 生产口罩需要的要素，他们基本都具备。供应链（他们很多材料供应商其实也生产口罩用原料）、设备研发能力、生产资料有了，还要有生产力，比亚迪有22万员工，富士康就更不用说了，上市的工业富联有25万。 但其实最重要的是厂房，这个东西如果之前没有，你要新建的话，从设计施工到交付，黄花菜都凉了。 洁净室，三类企业有：医药行业、食品、电子制造（包括半导体）。比亚迪、富士康都是做电子制造的。很多人知道比亚迪是因为汽车和新能源，但其实人家起家是做手机电池和代工制造的。港股有个公司叫比亚迪电子。 格力也有，因为他造手机啊，你看格力手机虽然做的一般般，但生产车间还真派上用场了。 总结一下：转产且产能上的快的是电子行业的公司，因为车间是现成的。别的行业的公司，如果没有无尘车间，设计施工交付都要一个多月，等开工生产，黄花菜都凉了。 其他转产的，还有服装行业，改造起来比较方便。这些要素，一条不占的，也能转产：你猜猜他们有啥？钞能力，哈哈哈，直接买厂子。

我们的弱项在高端技术和精细工艺

还是说回我们生产的熔喷布，几个核心设备主要是进口的。 3月14号，《中国能源报》报道了我国的无纺布生产。 山东俊富无纺布公司总经理黄文胜说，我们生产的熔喷模头、熔喷丝板，包括风机、压缩机等熔喷布生产线配套设备在精细化和稳定性上都与国外产品存在一定的差距。 还有纤维丝的细度和驻极处理是关键。 天津泰达洁净材料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谢敬伟介绍说，目前国内只有少数大型企业掌握了这个技术。 纤维太细，阻力就大，影响呼吸，纤维不是越细越好。 驻极技术是让纤维表面带上静电，吸附细微颗粒物，决定口罩阻挡病毒的能力，静电保持时间越长越好。 两者是矛盾的，怎么样低阻力，而且有高吸附性，是行业一直努力攻克的难点。

国内只有天津泰达、山东俊富等少数大型熔喷布生产企业从国外引进生产设备。国内新增熔喷布生产线绝大多数都是国产设备，一些甚至没有上驻极设备，有的也不掌握全套驻级技术，而没有新的驻极技术很难保证产品的过滤效果和稳定性。 也就是说，这种口罩看着有用，其实没啥大用。 天津科技大学教授、中国纺织工程学会副理事长程博闻指出，我国熔喷布模头系统的精细化程度，生产的大型化、复合化、高速化上，确实与国际先进水平之间存在一定的差距。 一般来讲，熔喷布设备厂家的单一种类产线设备存货不会有多少，关键设备喷丝板，现在主要是德国恩卡和日本卡森两个品牌。 国外几个做喷丝板的公司都是百年老店，为日德工业化进程立下了赫赫战功。 1930年,日本喷丝板公司首次成功地实现了粘胶纤维喷丝板国产化。 日本还有一家企业，名字就叫日本喷丝板株式会社，也是百年老店。当然，我们国内也有公司在做，常州有好几家，看来常州纺织工业应该很发达。 德国恩卡公司从1924年开始生产喷丝板，有80多年的历史，是世界上著名的喷丝板专业制造公司。跟日本那家一样，百年老店。 纺织是最早工业化的产业，我们现在做的很好，但直到现在，跟国外也还有差距。看完3M和卡森就知道原因了，你在进步，人家也在进步。我们不应该凭直觉判定一个产品的创新性高低，喷丝板是不是听起来很简单，就是在金属板上打孔嘛，其实难度不低。 我们从桐昆股份的一份项目说明里，可以看到，小小的喷丝板，在纺丝工艺设备里成本占比达到30%，还是买的国产的。

3月10日17点，熔喷布生产用到的高端喷丝板，进口依赖度高，而且生产周期长，正常从下单到交付，要3-8个月。最快，3到5个月。 先看几张日本卡森的产品图：

口罩用的纤维

说回仪征化纤。 3月11日凌晨3点，一辆满载着38面低压配电柜的货车从上海抵达仪征化纤，比原计划的时间提前到货。 从上海发出的一台进口风机运至仪征化纤，这是仪征化纤年产4000吨熔喷布项目第一台关键设备到货。 可以这么说，一般的口罩我们可以生产，但高级别的N95口罩，核心生产设备主要依靠进口。 我们有技术进步，但不是关键领域的，或者，还在实验室。 比如，口罩使用奶嘴硅胶材质，用完只需更换防护口罩垫片，量产可替换式硅胶口罩。该口罩减少了熔喷布（一次性口罩主要原材料）的多余用量和简化口罩生产工序，比传统口罩产能提高了3倍左右。 2月26号，澎湃新闻报道，南京工业大学化工学院陈苏教授团队，研制出了N95口罩滤芯层，用1吨研制的材料，利用我们的技术，可以为20万只N95口罩提供滤芯层，或为80万只同样可用于防疫的普通医用口罩提供滤芯层。口罩的滤芯层更为致密，无毒低阻。 在口罩产业链上，中国科技优势略有体现。 主要是性价比高，比较便宜，产能大。

《艾帮高分子》分析说，目前的国产材料和设备水平已大幅提高，工艺水平高的情况下，也能生产出优质的符合医用要求的产品。 国产一线设备有价格优势，对比进口一次性投资额可节省50%左右。 从调研的结果看，熔喷产线（不含模头）国产目前都是能够满足的，但在模头上，大部分企业选择的是进口模头。 美国贸易办公室帮我们筛选出了有竞争力的企业和产品。 3月21日，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USTR）在官网上宣布：“为了跟上抗疫最新动态，USTR已开始公开征集公众、企业和政府机构的意见，如他们认为301关税（中被征税产品）可能需要进一步修改，可以发表评论。” 3月初，USTR在同美国卫生与公共服务部（HHS）协商后，曾做出总计约200个的排除措施，涉及产品包括口罩、一次性医用手套、消毒湿纸巾、样本采集器皿等。 根据最新公告，获得延长免征期限的商品包括潜水用水过滤机械、吸乳器等，将于3月25日被加征关税的商品包括潜水离心泵、铸铁叶轮外壳、为涡轮增压器设计的压缩机壳体等。

N95口罩的背后藏着美国制造业的秘密

3M之所以口罩产能大幅提升，有三大原因： 1，全球原材料多，他们可以进口。 比如中国化工企业生产的PP，还有日本德国的喷丝板，人家不敢不卖。 2，作为百年老店，在全球布局，互为支撑。 第一次知道3M这个公司，是中学时候翻牛津高阶字典，3M Minnesota Mining and Manufacturing Company。能被收录进字典，可见不一般。 有一个说法，你周围两米之内，永远少不了3M的产品：便利贴、玻璃窗膜、显示屏的光学膜、汽车贴膜、口罩、净水器的滤芯、医院里的各种医疗设备和药、各种胶带…… 人类首次登月，阿姆斯特朗穿的鞋子，橡胶底就是3M制造的，那个脚印图片非常火，如果当时在鞋底打个3M字样，这波免费广告可以做到地球灭亡。 3M获得过奥斯卡科学技术奖：因为他们发明的录像带材料为电影业做过贡献。 称霸全球的口罩业务，在外人看来很厉害，在内部就是消费事业部的一个小产品。年营收300亿美金，在中国卖口罩，每年1亿美金收入，占比真的不高。 2001年，3M公司海外收入已经达到53%，高于美国本土。 2001年之后，靠收购进入医疗行业。主要是免疫调节药品、呼吸系统药品和医疗器械，2002年医疗部门的收入占比22%，利润占比27%，都是公司内部第一。 受益于液晶显示面板行业爆发，消费产品成为公司第三大部门，收入占比16.2%，其中包括口罩。 这些都是高毛利业务，是转型的方向。

3，美国企业进入战时状态，三班倒。 1月底，3M公司CEO Mike Roman做出回应，针对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导致的全球口罩紧缺，“我们已经启动了7天24小时全产能生产，以保证口罩供应。” 在3M的中国工厂和亚洲其他国家工厂，以及欧洲和美国都已经在增加产能，确保供应。 当地时间3月21日，3M公司发布推特称，在欧洲、亚太地区和拉丁美洲生产口罩，3M正在增加其投资（主要在美国），在未来12个月内将其全球产能扩大30％以上。 还在全球范围内最大限度地提高洗手液、消毒剂等产品的产量。3M在全球共有96000名员工，3M已在本周制定了一项远程工作和带薪休假的政策，如果美国员工因疫情原因需要自我隔离而无法工作，则给予他们最多两周的带薪休假。 在美国本土，已经月产N95口罩3500万只，三班倒，就能够到1亿只以上、全球20亿只没有太大问题。 这让我们想到美国二战时期，民用企业转军工企业，现在还是如此。 看完之后，想到一个问题，美国一直在提制造业回流，解决制造业空心化的危机。难道他们的制造业真的空心化了吗？恐怕不能这么说。

中美制造业比较 中国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复仇者联盟，五花八门的企业转产生产口罩。 截止至今年3月中旬，比亚迪每天已经能生产500万个口罩和30万瓶消毒液。 富士康2月底可实现日产200万只的产能计划。 比亚迪2月底每天能生产5到10台全新的口罩生产设备，将口罩产能每天提升30万到50万个，现在日产口罩500万只。 我也用过比亚迪的口罩与消毒液。 格力：3月的时候，生产的KN95防护级别一次性使用口罩和医用级别一次性使用口罩均已上线，其中KN95口罩每只5.5元；一次性医用口罩每只3元。 Oppo：一次性医用口罩生产线2月17日量产出货，2月底产能将达到日均500万，还将实现部分N95口罩产能。 通用五菱：2月6日凌晨，上汽通用五菱发布消息，称将联合从事相关行业的供应商转产口罩，建成后可日产170万只。日生产量预计达到170万个以上。 2月6日中国石化微博曾发出这样一个英雄帖：“我有熔喷布，谁有口罩机？”

中石化是最大的医卫原料供应商，在口罩产业链中原本是最上游聚丙烯原料的生产者，为了暴涨熔喷布价格稳定，决定打通产业链，全面介入熔喷料、熔喷布和口罩生产。“这相当于种麦子的开始自己磨面粉、擀面皮、蒸花卷了。” 3M这种行业巨头，一出手就是一亿N95。 你们一起上，我要打10个。 中国有家企业曾经想成为3M，康得新，做光学膜，玻璃窗膜，汽车膜。跟3M很像，他们内部定位和外部宣传也说自己是中国3M，高峰时市值是京东方的一半。

公司败给了碳纤维。 碳纤维这个东西跟口罩也有关系。他们的核心设备，核心环节，都有一个东西叫“喷丝板”，就是做口罩口罩滤芯的。 这些孔径都是几微米，几十微米的水平，在这么小的东西上做出花儿来，太难了。 用料得铸造高温耐蚀合金，因为高密度孔的薄型喷丝板价格昂贵，且很易碎裂(在高压强下受热裂开) 。 模具制造：高精度。有的上面有几千个孔，孔径从小到微米级别。 清洗也很困难。工作72小时之后就会有堵塞，所以要配套专门的检测、清洗设备。有一家科创板拟上市公司的招股书里，主要的专利就是做检测和清洗的，可见难度不一般。

美国制造业真的空心化了吗？

中低端空心，主要靠技术、品牌和金融运作。 之前调研燃料电池企业，发现他们各种被卡脖子，宣称难度很高的金属双极板，技术难度其实不高，难的是质子交换膜。都是美国杜邦和陶氏化学在做。 松下虽然是日本公司，但锂电池获诺奖的有美国人，而且是主导者。下订单的是美国公司，特斯拉。 因为落后，中国的研发是目标导向型的。 国外的领军企业，做研发，他没有模仿的目标，所以除了更新技术之外，会做更多前沿性的，看似无用的东西。 我们忙着追赶，忙着弯道超车，忙着国产替代，做独创性研发的精力很少。情况已经在改变，比如阿里的达摩院，百度在无人驾驶方面的研究。我们得尊重对手，不能膨胀。 美国制造业有没有空心化：分析一下道琼斯，你就明白了：道琼斯成分股里面跟制造业相关的：英特尔、波音、3M、陶氏化学、苹果、耐克、可口可乐、雪弗龙、卡特彼勒、迪士尼、强生、保洁、沃尔玛。 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多数是毫无争议的世界第一。

开放话题，针对每个公司背后的产业链展开，这些公司要么是制造业的行业龙头，要么是对上游有引领作用的2C公司，比如耐克，鞋子和服装用的面料、化工材料很多是他们主导的。苹果不是制造业公司，但是我们前面讲的做电子制造的富士康、比亚迪、oppo，你觉得跟苹果没有关系吗？说到这里，美国制造业处于一个什么阶段，大家心里是不是有数了？ 当然我们也有独特优势，比如健康码这个小创新，互联网层面的融合型创新，我们比他们强。小小一个二维码，搞出了这么多有价值的应用，也是一种实力。 转产做口罩的公司，反应快、执行力强、能出成果，这也是一种竞争力。华为在通信设备行业，做到第一，靠的就是这些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