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一九三三年我廿五岁,四月间父亲去世,料理丧葬,过时而哀。老二女孩阿曼生(最后生),取名陆辛。一九三四年春,我的小学同学金守言在浙江武康县上柏山中办农场,他约我游西天目山。我先到他住的上柏山中。只见满山松树,中间茅屋几间,溪水从屋后泻下,潺潺有声,山光鸟语,清幽绝尘,每晨起,空气中散发着阵阵松树清香,令人贪婪地多吸几口。我肺弱,伤风感日,长年不愈,住了几天,感冒霍然好了。宿疾一去,精神振奋,四体舒适。这种新鲜空气,比药还好。于是金守言说山中地价不贵,可以种植的山间平地,不过十元一亩,劝我买下二十亩,也可以办起农场来。我说农事不懂,他说在他附近买地,他可以帮我代管。我计算一下,不免有些心动。在他家住了一个星期后,我们自上柏山出发,先到杭州,转乘杭徽路长途汽车,至藻溪下车,步行二十里,到达山麓禅源寺。这是一座大寺院,和尚有几百人,房屋宏伟,有几百间,寺后柳杉皆大数十围。在寺中宿—宵,明发上至老殿。十里间,松杉夹道,交枝接叶,日光下漏,衣袂尽绿。到了老殿,破屋几问,荒废已极,病僧一二,生活其间。吃了中饭,游倒挂莲花,峭壁直上,势极岐增,为西天目最胜处。又至狮子口,危屋倚岩而筑,于此看云海最好。傍晚下山,再宿禅源寺,计宿两宵,吃早饭两餐,晚饭两餐,餐宿费每人共五角,真是便宜之至。早饭后步行二十里,回至藻溪,在车站上看到有去歙县的车子,一问人家,到歙县可上黄山。于是两人商量,决定趁便往黄山一游。 到达歙县后,必须徒步走一百二十里,才能上黄山。走到杨村时,已是下午四时许,天黑如墨,阵雨将至,遂进村向农家问讯有否住宿之处。走进一户农家,只有几个小孩,没有大人,言语又不通,于是转身出来,继续赶路。走出村子,忽闻后面大声吆喝,要我们停下来。往后一看,有一、二十人,手持器械,上身赤膊,我们以为遇到了强盗。及至近身,却是一群青年农民,误认为我们是坏人,因而结伙赶来。一场误会,经过解释,虚惊化为热情,他们邀请我们两人到一所小学校内歇息。时大雨如注,倾盆而下。吃过夜饭,和一位小学教师同睡二屋。屋内放着一具空棺材,老鼠上窜下跳,加之雨声不绝,雷电交加,终夜吵扰不止。好在走路辛苦,勉强睡得。一早起来,雨过天晴,四山宿云未收,涧壑奔流,四处是水。赤足前行,于下午一时许到达汤口,浴于温泉。这是一个四方池子,和石涛所图者,并无少异,只是上面盖有瓦顶。可蔽风雨。三时许浴罢,拾级上山,道路倾欹,极不好走。渐走渐黑,抵文殊院已近八点钟。摸黑进去,屋内灯光如豆,一二老僧.拿出几个烧饼,给我们充饥,草草供具,一宿无话。明晨起身,开户出视,莲花、莲蕊诸峰四围拱揖,不类人间,真同仙境。此时天都峰路坏未修,不能登攀,遂经莲花沟、百步云梯、鲫鱼背,于中午到达狮子林。山中绝无游人,只是我们两人。踽踽而行,也没有向导,所以一路名胜,遗漏甚多。狮子林在松林中间,老屋倾圮,一个中年和尚,面有菜色,他也没有东西给我们吃,煮了一些面条款客。下午径始信峰,也未知排云亭、飞来石等名胜。夜宿狮子林,被头甚脏,而隔壁似有撕纸之声,一夜不绝,未能好睡。翌晨循九龙瀑而下,根本没有道路,在大石上左右跳踯,觅得归路。黄山之游,遂告结束。从此我方才再一次见到名山,感到祖国的伟大,油然起爱慕之心,下山之后,仍由来路回歙县,中间宿潭渡,在一家宿店过夜。两人睡一晚,吃夜饭早饭两餐,结帐不过共五角钱,在皖南当时如四明银行、中国实业银行等所塌小四行的钞票不能通用,只通用中国、中央两银行的钞票。而我们手头无零票,拿出一张中国银行五元票,宿店老板无法找,跑遍整个潭渡镇,也兑换不出五元大票。最后由老板娘到一家油酱店里买了一瓶酱油,恳商之下,方得零票,于此可见当时山区之闭塞,民生之穷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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