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河时光
by 马毓敏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忽然喜欢上了水路旅行。现在想来,大约与看多了周氏兄弟的文章有关。周作人写他坐在乌蓬船上,听雨在船蓬上滴滴嗒嗒走过,天好的时候,坐在船上,看沿途的宝塔、新禾、农妇、和尚,还有那不可胜数的石桥。鲁迅在《社戏》里写他坐船: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
所有这些,都引发少年我的浓厚兴趣。
我的水路旅行从京杭大运河开始,由拱宸桥坐船去苏州。只可惜是晚上,一路上除了天上的星星与远近村庄的零星灯火,什么也没有看到。不过,流水从船底潺潺而过,那种特有的感受,更让我难忘。
从此,我开始寻找每一个坐船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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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河地界,两岸有许多河埠供人们洗涮,城河水清清亮亮,水草间的游鱼,河底的石头都看得到。船停靠在洄澜桥头,梢公把揽绳往岸上的石板洞眼里穿过系好,再插好竹篙,接着在船与岸之间搭上一块半米见方的跳板,做这些事都是一气呵成。船里的人提包拎篮,一个一个上了岸。
这里是东门下街,房子对着房子,只中间一条两米来宽的青石板通道。正午的阳光照下来,青石板泛出耀眼的白光,两边住户晒着的衣衫随风拂动,细闻着有一股淡淡的肥皂香。一家卖杂货的小店门口,两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从屋后的城河里拎来一桶水,哗的一下,浇在一群匆忙爬行的蚂蚁身上,看着那些黑色的小动物四散逃窜,丢了水桶哈哈大笑。阳光正好,照得木槿花红红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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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乡的房子基本都是沿河而建,“人家尽枕河”,古人观察得就是仔细。几家小店铺,卖的是元宝蜡烛,鞋袜手套,要买大件物品,得往里走,市心桥那里才是商贸中心,饭店,电影院,棉布百货店,最重要的还有家新华书店。
我把时间都花在那家新华书店里。跟上回来时看到的差不多,书还是那么几本,都在橱窗里摆着。变化在墙上,比上次多了几张地图,中国地图旁边,又多了两张世界地图。
墙上有钟,告诉我回去的时光。我沿着城河往回走,从市心桥往东,经过萧山中学,剧院,江寺,过东门干校就到洄澜桥。这一路有许多桥,仓桥,梦笔桥,惠济桥,东阳桥,它们像女人旗袍上的扣子,把城河两岸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城河北沿的人过了仓桥,坐在饮食店里吃馄饨和烧饼油条。城河南沿的人过了凤偃桥,找这里看相颇有准头的女先生算命排八字。
城河的水,丝带一样流淌,水草和游鱼自得其乐,还有螺蛳,都聚在河埠头的石板上,却不料成了人们的下酒菜:酱爆螺蛳,其味道,那是“强盗吃了不肯走”的。走过东门上街,转入东门下街,从居民廊檐下晒着的花花绿绿的衣裤下经过,就在洄澜桥堍头,那只船静静泊着,站在船头的梢公看到我,直喊:好好走快些?!一船人都等你。语气里透着责备,让人想起自己的父辈。我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学生,红着脸走进船舱。还未坐定,船就开始晃动。只见梢公解开揽绳,拿起竹篙往石板上一点,船晃晃悠悠离了岸,往大通桥方向驶去。
水路迢迢,两岸的菖蒲、茭白、莲藕、菱角,在梢公眼里与野草无异,除了吱咕吱咕的橹声,船舱里的人都昏昏欲睡。我打开那本刚从新华书店买的小说看起来。船里一片沉寂,听得见船舱外水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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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面越来越开阔,桥也少了,不过,见到的都是大石桥,桥下长满了青草。一船人差不多都睡着,只有梢公,永远抖擞着精神。每到一个河埠,他总会及时叫醒那些睡着的人:阿大,到哉到哉。
我也到了,轻轻一跳就到了岸上。
梢公和他的船远去,渐渐小成一个黑点,河面一片平静。
- 关于作者 -
马毓敏:萧山本土作家,省作协会员、区作协秘书长,作品多次在省内外文学大奖赛上获奖。著有散文集《远方》、《花月春风》、《花流影人》等。
本期朗读者
沈童:萧山广播电台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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