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宁潮向我发出澎湃的邀请
西泠断桥上沉默的月色
在一部旧书中，向我招手
梦中的海棠，飘来熟悉的香
为了还一个愿，我陷落于深秋的瞳孔
将南方以北无数的雨幕洞穿
我终于来了，带着七月的风雨和闪电
用南方最浪漫的翅膀
拍打残存在天际的一厢怀念
飞越多梦的江南
飞向诗意丛生的海宁
青苔小径，留驻着荒凉的背影
在硖石古镇宁静的石阶上
我赫然发现，那缕落魄的诗魂还在
可是，乡愁似雪
梦魇，裹挟着惨白的伤逝和尊严
汹涌的潮水，自我眼底奔来
淹没了西山白水泉瘦瘦的前世今生
志摩，爱情和美人本是水月镜花
审视天堂之树飘落的三十四片黄叶
我轻易就找到了你潜藏着涩意的掌纹
那上面交织着你高蹈气派的爱恨情愁
它们是你一生的爱和痛呵
情感似刀，了断一段缠绵悱恻的情愫
理想被爱情一剑封喉
那放逐于天外的浪漫
纷纷扬扬
似花
似雪
闭上眼睛，我就看见你的诗句变成了遗嘱
爱情，则是一篇拒绝任何仪式的悼词
而你就站在向你告别的人群中，答谢生活
默声向告别的人群，频频鞠躬、致意
志摩，你绝对不会想到
你遽尔撒手的离去
是怎样一种不留痕迹的痛
这种无法把握和熨帖的哀伤
比信念更难以逆转
开山的迷雾，是抄袭而来的仙境
魔鬼与仙女相携而舞
散乱的舞步，充斥着暴戾和伤害
失眠的梦魇，将爱情的笔误留给诗歌和历史
禅无言
痛，是一朵行踪无定的云
它薄似蝉羽
却沉重如山
你已逝的母亲和活着的前妻
在宿命中沉默无语
小曼是红颜，而红颜薄命
道德其实是一枚锈蚀的残月啊
时间的巨石，不断将它磨损
徽徽是一条深度理性的河流
而水流无声
什么样的风
也吹不皱她温润的心事
志摩，海棠摇曳
你一定误认为那是小曼的红唇吧
她叛逆的神经绷得太紧
难遣的相思与孝道对峙
广济寺无腔无调的梵音
洗不去她心头的永痛
志摩，你是这世上唯一读懂了雪花的快乐的人
雪花溶入爱人柔波似的心胸之后
你其实也未必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你想用与世无争的左手，触摸巴黎的鳞爪
还想用多情右手，拯救混沌的宿命
可是，你没有成功
赛纳河上的夕照和凉风
吹皱了你哀伤的情绪
翡冷翠之夜的守护神
在暴戾的心魔诱惑下，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鲜艳灵动的珊瑚、玛瑙、珍珠、琥珀
那是你性灵迷醉的全部理由
你真的“笑解烦恼结”了吗
你真的“于茫茫人海中访到了唯一灵魂之伴侣”了吗
你真的感到“幸福还不是不可能的”了吗
温馨的玫瑰，散发气若游丝的呼唤
可是，你在哪呢
我信，是因为直到今天
你的年轮仍大我两圈
我疑，是因为直到今天
你仍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一天的逸豫，需要用多少年的艰辛才能换得
无处安生的灵魂太累了
而你永远不知疲倦的身影
实在不该在转瞬之间就消失了踪影
志摩，济慈夜莺的歌声还在
老戈爹种在诗篇中的茉莉花香还在
波德莱尔奇崛独特的仙音还在
拜伦与嘉西奥莉爱得死去活来的煎熬还在
裴雷德与白朗宁私奔的脚印还在
可是你朗诵诗篇的嘴巴呢？
它在哪里
志摩，剑桥上，你当年倚栏而望的云影还在
灵性的康河里，悠悠招摇的水草还在
欧洲大地上，织锦似的青荇还在
阿尔卑斯山夕阳下，浪漫的涧水还在
乡村教堂里，安详的烛光和晚祷还在
河畔的金柳下，倦牛的刍草声还在
苍翠的树林中，莺燕的啁啾和飞翔还在
可是你迷路了
你究竟去了哪里？
小曼淌下粉红色的眼泪
朱唇间溢出一行粗黑体的哀愁：
“不怪你忍心去，只怨我无福留”
幼仪躲在自己的影子里
她的影子哭成了泪人
徽徽藏在一轮残月里的哀伤
在永世的自责中，终年不息地砍伐良心之树
民国二十年深秋
一个猝不及防的噩耗，被天空抛弃
摔得面目全非
天堂执手，泪雨纷飞
三位佳人的心，被时光瞬间掏空
志摩，月光如水
梦一样洁白的冷，直抵爱的神殿
你在梦想的后花园
一遍遍回眸已逝的春秋
曼殊斐儿的香魂
消逝在芳丹卜罗，消逝在黑夜的海上
而你的灵魂却在云天之外漫无目的地飞翔
爱，果真是“实现生命之唯一途径”吗
死，果真是“凝炼万象之神明”吗
闪亮的起点，往往意味着喑哑的终点
诗歌将爱情绊倒的同时
爱情也将诗歌逼上了绝境
一千朵百感交集的玫瑰，开在《爱眉小札》里
它们镀满温情的呼吸与垂爱
夭折在巫乐和宿命的尽头
安或不安，都陷进命运的泥淖
志摩，完美的爱情是一场无从措手的拯救啊
它残缺得有些飘渺，有些不近常理
爱，是戴着镣铐的精灵
而你，已沦落为头顶桂冠的爱的囚徒
志摩，请你不要责怪小曼
她曾在人前，过着忍泪装欢的日子
她的刁蛮和慵懒，像被宠坏的孩子
你该检讨的，是你自己的天真与溺爱
志摩，请你不要错怪幼仪
她的爱，里里外外都属于你一个人
她把上半生的勤劬和淑德，交给传统
蕙草飘零，她是苦命的女人
她半辈子怯生生地与你隔水相望
把你的任性改写成率真、浪漫与容忍
她最终只伤害了她自己的执着
志摩，请你包容徽因
既然她的命运之神无法许你一个未来
离开你，或许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的心在你的诗行间徘徊
在水一方。一个骨秀神清的女子
已然瘦弱成一树风中的梨花
坚实的遗憾在春天里带泪摇曳
她美丽和善良睫毛，是你一生迷恋的高度
引领爱情，在平静中趋近理性与永恒
快乐的天使
有时只能在围城之外，陪伴忧郁的王子
志摩，窘迫与尴尬已成为过去
飘在云中的岁月像梦也像风
玫瑰的梦境，凄美而大器
明月清风，情感被编织得浪漫绝仑
华兹华斯的悲情
投影在你浪漫的气质里
雪莱的“西风”
将你简短的一生，涂抹得像一张抽象画
志摩，你一直梦想着飞翔
那浪漫里莫非暗喻着某种谶语
一场缺席的讲演，瞬间永别了诗意
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心事
比协和礼堂的重门沉重百倍
志摩，星光疏散
万家灯火，闪烁着诡秘的阑珊
此刻，许多人在焦急地等待你平安降落的消息
像父母等待着婴儿的降生
可是，阳光下失重的背景
却在失语的风中永远地跪倒
红尘中的衣袖
拂不去太多世俗的云彩
六十四年后，我的双眼在潮声之外
与那行褪色的讣告凄然相遇
触痛了凝固于岁月深处的泪影和血光
开山的大雾，串通历史
将我沉重的目光遮盖
我依稀看见：那满地散落的诗句
都变成亲友们残存的祭文
志摩，其实你真该对他们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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