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期：没有故事的风景——太平僚

没有故事的风景——太平僚

郭鹰

有名人来过太平僚，或者出过什么名人吗？留下什么故事诗文吗？或者，曾经发生过什么故事吗？我不停地问，东道主女作家华宜不断地摇头，没有名人，没有故事，没有诗文名言。我笑了，其实在来之前做了些功课，知道每一座山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太平僚也是。单单一个“僚”字，就能引发多少怀古的情思，据说这里是两千多年前七闽的一支洞僚部最后退守的山寨。而这满山青翠的高山峡谷，曾经是张鼎丞、谭震林等领导的游击队坚持游击战争的地方……只是东道主不想让我们带着惯有的问题和既定的历史去接近太平僚，因为它本身就是一首诗，一幅画，一则传说，一个故事。当那么多曾经绝美的风景被纷至沓来的脚步和各式各样的亭台楼阁传说故事惊醒而面目全非时，太平僚依然平静悠闲地伫立在这里，做一个没有故事的风景，天然而纯粹。

与太平僚的相会并不容易，它是连城县莒溪镇的一个偏远小山村，地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梅花山腹地，距县城70余公里，平均海拔800米。据说从莒溪出发的盘山公路有四百多个弯，山高路陡，但是大家的兴致不减，如果没有崇山峻岭的呵护，没有蜿蜒漫长山路的守卫，太平僚还能保留其天然的风貌吗？还能在沸腾喧嚣的现代社会中安之若素吗？还能拥有一份没有故事的纯粹的风景吗？

我们坐着汽车，仿佛一叶穿行在竹海松涛的小舟，朝着太平僚前行。入口处平淡无奇，只是很快，稀世的风情豁然洞开。山色由绿及苍，关了空调，摇下车窗玻璃，顿时感到三月的花信风擦肤而过，凉爽怡人。满山青翠是一首生机勃勃的诗歌，素洁如仙子梨花，含苞待放的杜鹃，写意地点缀在层峦叠翠，茂林修竹间……太平僚像一位功力深厚的禅宗，尚未露面，就已将我们周身的尘土和心中的焦躁，还有每天被数字文字霓虹灯火所累的眼睛，被房子车子票子所困的脑袋，一点一点荡涤干净了。

在与太平僚初会的那一瞬，感觉好生面熟，这不正是我儿时的老家吗？一条妩媚的溪流在陡峭的岩石与茂密的林木间穿行，抱村而流。丛丛簇簇的野花，有雪白的鸢尾花，紫色的鸢萝，映衬在光与影错综交映的流水中，与我们如影随形。和姐妹们坐在家门口，双脚泡在小溪里，一边吃饭，一边望对面山岚渐起，夕阳西下的情景顿时浮现在眼前。只是今天的老家已面目全非，一条隧道链接起外面喧嚣沸腾的世界，田野山林小溪村庄被迅速蚕食，机声隆隆代替了蛙声一片，浓烟滚滚代替炊烟袅袅，那种被远山云雾浸润的田园诗意已渐行渐远，那种找不到归属感和儿时记忆的凄惶与失落愈来愈烈，因此，与太平僚的相遇，怎能不让人百感交集？

太平僚和老家不同的是，村庄如一条彩色的瀑布，流泻在壮阔逶迤的峰峦沟壑里，黄墙黛瓦，错落有致，这就是闻名遐迩的闽西“布达拉宫”了。正是春季多雨时节，难道不怕泥石流，塌方吗？村长微微一笑，这些词汇在太平僚是不存在的。两天后，我终于明白太平僚为何太平，我从貌似没有故事的风景中看到太平僚人用善良与智慧演绎的关于人与自然的和谐故事。

我们是沐浴着午后的春日暖阳走进位于太平僚村部仅一步之遥的风水林的。只见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是如此卓尔不群，红豆杉、酸枣、刺柏、马尾松……无不把醇厚的绿色张扬到极致。厚厚的落叶和湿滑的青苔，踩上去有一种绵软的触及心灵的感动，苍凉的古意四面袭来。走着走着，有飞瀑如白练从空中倾泻而下，换来一阵阵春雷般轰隆之声，轻盈的水珠迎风而舞，丰沛的溪水与我们如影随形……细细察看，发现貌似不加雕饰的原始森林，处处有着太平僚人的独具匠心。所有的草木自由生长，连落叶和青苔都恣意蔓延，不铲除不清扫；每棵树都有可爱的名字，什么“猴欢喜”、“阿丁枫”，令人读来心生欢喜。水源区保护点用醒目的标语提示大家，不容许有任何污染；一幅幅现代标语在深邃古朴的原始森林闪烁着人心向善的一面：“美我青山绿水，富我家乡百姓！”

　其实很多村子都有风水林的，大人们总是告诫孩子们要爱惜“风水林”，如有不敬行为，是要受惩罚的，显得神秘而神圣，其实“风水林”是人类和大自然共同创造的一种特殊建筑，用以抵御自然灾害，优化人居环境，那是大自然的恩泽。但是现在有很多地方受经济利益的驱动，将“风水林”砍伐殆尽，代之以针叶林、经济林。结果灾害频发，群众误以为这是神灵的报应，殊不知，这是大自然的惩罚。我们每一次对自然界的过量索取，自然界都加倍报复我们的。

我不禁对太平僚人心生敬意。当所谓的文明人一面花费巨资开山挖湖，建楼修路，一面却毫不留情地毁灭那些真正与人类休戚与共的大自然，比如树木，比如溪水，比如鲜花和空气时，身处深山的太平僚人，读书也许不多，所见世面也许不广，却懂得一个朴实的道理，那就是——空气和水质不可复制，大自然的馈赠需要珍惜，正因为如此，太平僚才能受到大自然有如此丰厚的反哺，风雨无患，衣食无忧，真正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