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漫记
作者：观流水
草原与草原的区别从表面上看其实是不大的，锡林郭勒与呼伦贝尔、塞罕坝与阿尔山，无非是北与更北，同样的草茂林深，同样的宽广寂寥，深阔静默。时隔两年后又去草原，不是单纯对陌生诗意之所的向往，是为了让曾经的草原在心里长出一轮新的记忆，美而新的记忆，也弥补旧有的遗憾和不尽欢。
人说，最美的风景在路上。这话已经被用到俗，但在草原的行程中还真是无与伦比地贴切。从张北、多伦、乌兰布统到塞罕坝，沿途风光延绵，好一幅塞外千里江山图，青绿铺展，百妍yán轻点，在山林、草地、河流、湖泊中起起伏伏，宏丽浩荡，气韵绵绵不绝。
车上隔窗眺望，无尽的草色连波，如绿海轻漾，阔达而渺远。偶有牛羊漫坡，静止的画面像被点醒了灵魂，瞬间撞得人眼亮心跳，欢呼声四起。天色是什么样的，对草原其实并不重要，美只是转换了气质。浓云密布下，它可以是沉郁深厚的；蓝天白云下，它可以是热烈壮丽的；若逢轻雨微落，天地涳濛，青草苍翠孤微， 身在旷野，简直生出时空消弭mǐ的永恒感，有孤独的喜悦弥漫。
若真的踏进草地，人的视线瞬间就会被单一中的多样震撼。哇哦！远看一意孤行的绿色，竟有如此深深浅浅繁复的层次，一株有一株的柔软，一蓬有一蓬的繁盛。你有你的青嫩，我有我的葱茏，像小调的婉转和大调热烈的回旋。更别说那万千株野花对绿草的爱，真是义无反顾的倾情呢！是扯来彩虹的颜色晕染了自己吗？瞧那热烈的、典雅的、俏丽的、娇媚的，丰富如交响，多么的浩荡妩媚。
但与绿草相比，或许密林的沉静凛lǐn然更合我意？像对爱人的爱需伴着崇拜，森林的尊严和力量感更加迷人。夜晚，车穿行过塞罕坝的林海，两旁隐隐松林如座座尖顶宝塔，层层延绵至深..至远.....，静谧如海，一种神秘的诱惑让人充满投身和探求的渴望。
丽日下的白桦林就是另一番秀妍了。置身林中轻侧耳，除啾啾鸟鸣，林中笼罩着梦似的寂静。一株株白枝绿叶，挺拔而秀朗。侧枝斜出的，相依相偎如挚爱情侣；枝叶缠绕的，相扶相持的如亲密家人；更多盎然自立，亭亭冲上云霄。白桦林优雅屹然的姿态，有庄重和肃然的伟岸，也有温柔和细腻的深情。穿行其间，仿佛行走在自己的心灵秘境，那里有关于白桦所有浪漫的记忆和想象。
但这一切美都抵不过那一日的傍晚。我们闲行至小酒店的房后，这里该是一个牧人定居的村落。夕阳悬在山梁，正辉煌，万丈光芒斜映，看得见金线洒落在草地上，阴影处绿如深苔tái，光亮处镂金错彩。两匹马儿沐着霞光，在深草花影中悠然享用着晚餐，时而旁若无人耳鬓厮磨，时而缓缓抬头看向我们、或我们身后的远山。身姿优雅健美，目光纯净温柔。不远处还有矫健的马群嗒嗒奔过，四蹄翻腾，长鬃扬。更远处，暮归的羊群正云朵般从山坡飘过......突然，女儿激动的大喊声传来：彩虹！看！彩虹……哦！真的是彩虹呢！东边阴云的天空，竟有一道彩虹隐现，是的，它不那么圆满壮丽，可它是彩虹哎！它毫无预兆的出现已惊动了你全部的感知，你怎么会挑剔它的不完美？......如果有一种灵性动物是我的最爱，它只能是高贵自由的烈马。如果有一种天象的昭显是我心中的神迹，那只能是彩虹。而此情此景，已是梦中图画....
是啊，我们是多爱这自然。 但是，作为这一方世界的游客，我们会来而又走。我们面对美景的热情、欢乐、极尽赞美的喜爱，在浩荡天地中，在沉默的牧人面前，在一座座的哈hǎ达缠绕的敖包前，有时会显得轻浮和浅薄。因为我们与这里没有真正的连接。我们对单纯美景的渴望在抵达和看到的那一刻似乎 已然得偿。也许没有任何一种人的美能像自然一样的自由盛大、纯粹无邪，行走是自我和世界的发现，也是灵魂的开疆拓土。可是，在世界的阔达无界和时间的浩渺无边中，你的存在轻似尘沙。唯有人，是你灵魂的安处和皈依。所以，格桑花语说：怜取眼前人。唯有真正能连接心魂的，才是丰饶生命的永恒存在。
特别想与这里真正的牧人聊一聊，他们必然有一个我们所不知的内在；听马头琴演奏出长调的忧伤和热烈，可知草原的生命是多么孤独奔放。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牧耕于斯，终老于斯，他们是这片草原深藏的灵魂。我不知外边的世界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他们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是否安宁，但草原赋予他们灵魂，是他们生命的来处，血脉的链接。我想知道，在他们眼中，故乡又意味着什么？
我们渴望踏遍千山万水，享受生命巨大的丰富，但这很容易成为轻质的快乐，而不是深厚的幸福。幸福不是单纯外向的寻找、抵达和获得，不是经历万千本身，而是胸有阔达，心有所系；是存在于内心的平和及满足；是生命如丰沛泉源，永远可以滋养和被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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