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什么才是真正的立志？

周道通是阳明先生的学生,修行过程中遭遇瓶颈，托人捎信给先生，望其解惑。他的困惑点在哪里呢?信中他深深地慨叹道：“若得朋友讲习，则此志才精健阔大，才有生意；若三五日不得朋友相讲，便觉微弱，遇事便会困，亦时会忘。”读到这里，你一定会心一笑，怎么道通的问题和我一模一样：同修一起切磋，志气盎然；若一人独自修行，“去人欲存天理”的大志如萤火般微弱。那么，针对这么普通的问题，阳明先生是如何巧用两个贴切生动的日常例子来点醒他的学生呢？但张讲师又为何说“要我的话看到这一题都不想答”？邀你一起来聆听。

1、学问的根本主轴是什么？

2、常立志却无法立长志的原因是什么？

《答周道通书》

吴、曾两生至，备道道通恳切为道之意，殊慰相念。若道通真可谓笃信好学者矣。忧病中会不能与两生细论，然两生亦自有志向、肯用功者，每见辄觉有进，在区区诚不能无负于两生之远来，在两生则亦庶几无负其远来之意矣。临别以此册致道通意，请书数语。荒愦无可言者，辄以道通来书中所问数节，略下转语奉酬，草草殊不详细，两生当亦自能口悉也。

（一）

来书云：日用工夫只是“立志”，近来于先生诲言时时体验，愈益明白。然于朋友不能一时相离。若得朋友讲习，则此志精健阔大，才有生意；若三五日不得朋友相讲，便觉微弱，遇事便会困，亦时会忘。乃今无朋友相讲之日，还只静坐，或看书，或游衍经行，凡寓目、措身，悉取以培养此志，颇觉意思和适，然终不如朋友讲聚，精神流动，生意更多也。离群索居之人，当更有何法以处之？

此段足验道通日用工夫所得，工夫大略亦只是如此用，只要无间断，到得纯熟后，意思又自不同矣。大抵吾人为学，紧要大头脑，只是“立志”。所谓“困、忘”之病，亦只是志欠真切。今好色之人，未尝病于困忘，只是一真切耳。自家痛痒，自家须会知得，自家须会搔摩得；既自知得痛痒，自家须不能不搔摩得。佛家谓之“方便法门”，须是自家调停斟酌，他人总难与力，亦更无别法可设也。

欢迎继续来欣赏《传习录》，今天我们要进入到《答周道通书》。王阳明的学生周道通，周道通名冲，字道通，号静庵。他是正德的一个举人，曾经做过很多次的这个知县，知县类似现在的县长之类。我们从前面一直到现在，发觉王阳明的朋友、学生大部分都是当时做官的，因为他本身就是做官的，而且都是才气很高的人。

我们先看这一篇：

吴、曾两生至，备道道通恳切为道之意，殊慰相念。那么有姓吴跟姓曾的两个学生，来拜访王阳明，并且顺道就带了这个道通他的来书，来转达道通恳切为道之意。这个道通就是想要研究学问，非常思慕阳明先生的学问。若道通真可谓笃信好学者矣。说像道通这样的学生，真是非常踏实想要做学问的人哪。忧病中会不能与两生细论。什么叫作忧病呢？因为当时王阳明正在守丧，父母过世都要守丧三年。正在守丧的期间，所以叫作忧病中会。这个在忧病中在守丧期间，来会见吴、曾两生。“不能与两生细论”，所以没有多少的这个时间来跟吴曾两生，好好来谈论这个学问的问题。然两生亦自有志向、肯用功者，每见辄觉有进。但是这两生就常常来拜会王阳明，时间虽短，但是他们因为是有志向要用功的人，所以每一次见面都稍有进展。在区区诚不能无负于两生之远来，在两生则亦庶几无负其远来之意矣。区区就是在下的意思，是一个谦称。在我来说，“诚不能无负于两生之远来”，在我来说实在是不能辜负两生远来的用意。“在两生则亦庶几无负其远来之意”，对于这两个学生来说，也不能对不起他自己，这么远道而来总要有点进展。临别以此册致道通意，请书数语。这两生要离去的时候，就以这个书信请王阳明。在上面写一写书信给道通，来表达要回答道通的意思。请书数语。那我就来写一写，有关道通的问题来作个回答吧。

那么以下呢就是道通所问的问题，王阳明慢慢要回答。

荒愦无可言者，辄以道通来书中所问数节，略下转语奉酬，荒愦无可言者，荒愦的愦就是心智昏乱。荒愦，反正就是老了，我老了，心智昏乱了。本来是没什么话可说啦，辄以道通来书中所问数节，略下转语奉酬。那么我就简单地根据道通的来书问题，简单地回答。草草殊不详细，两生当亦自能口悉也。原谅我草草地解说，因为他在忧病中，没有办法详细。但是两生应当有办法来用他的口述，来转达我完整的意思。那以下就是第一封道通来书的回答。

来书云：日用工夫只是“立志”，近来于先生诲言时时体验，愈益明白。那么道通第一封来书说：据先生所说的，日常的用功就是在立志上面。怎么样立志呢？向上的心就叫作志，各位我们一个人立志都是向上的，没有向下的，不然就要向善。那么日用工夫就是立志，就是好好立起光明磊落的心。近来于先生诲言时，时时体验，越来越明白了。然于朋友不能一时相离。若得朋友讲习，则此志才精健阔大，才有生意；但是呢我有一个毛病，什么毛病呢？就是对于朋友一起修行，旁边一定要有几个朋友一起修行。没有办法孤独一个人，他一相离的话就觉得很孤独。如果能够得到朋友的讲习，天天有朋友在那边谈说论道，那么我就觉得非常有精神，整天修行就开始有精神，才有生意、生意盎然，就是觉得有趣。若三五日不得朋友相讲，便觉微弱，如果三五天没有朋友谈天论道，我就觉得立志越来越薄弱了。遇事便会困，亦时会忘。碰到事情来袭的时候，就会觉得非常困苦非常困惑。困就是什么，意志伸展不开，我觉得立志很好，我觉得心志要光明磊落，我觉得要致我良知，要去人欲存天理，但是就是做不来。亦时会忘。甚至有时候根本忘得一干二净，不是困就是忘。这位道通所问的问题，跟现在我们很多学员也很像，就是你给他丢着，一个人，他绝对做不出什么学问来。好不容易给他组织一群人，给他组织生活禅，他勉强可以往前走几步。当一个人的时候就觉得非常寂寥，然后渐渐功夫越来越疏远了。乃今无朋友相讲之日，还只静坐，或看书，或游衍经行，凡寓目、措身，悉取以培养此志，颇觉意思和适。像今天没有朋友讲习的日子，那么我就一个人回去静坐，或者是看书，或者是逍遥地散散步。凡寓目、措身。就是所看所行叫作寓目措身。悉取以培养此志。不论做什么我就来培养我的良知，这个志是良知，光明磊落的胸怀。颇觉意思和适。还觉得怡情养性，觉得还可以。然终不如朋友讲聚，精神流动，生意更多也。但是呢这个进步我总觉得，还是不如很多朋友一起来讲学，大家互相探讨，谈天说地。这种精神流动相互的交流，生意更多，越觉得有趣。离群索居之人，当更有何法以处之？这么说来，跟很多朋友一起修行那是更好了，至于只有一个人修行，离群索居，甚至住在山上不可能有朋友讲习呀。那到底应该怎么样才能够修行，对我才能够有帮助？那么道通这么一问呢，恐怕他就有很多时间需要一个人。一个人就开始堕落，所以就有这样的问法。这个现在的学生，虽然是古代的人，习气跟现在的学生没什么两样。以下就是阳明先生根据他的问题，来给他回答。

此段足验道通日用工夫所得。听你讲这一段就知道，你的工夫日常验证进步如何。工夫大略亦只是如此用。工夫大概就是这样，你所知道的就是在立志上用工夫。工夫大概也是这样，就是在立志上用功。不错啊！你在日常检验，已经能够在日常检验立志的工夫，已经抓在主轴上了。只要无间断，到得纯熟后，意思又自不同矣。所不断地立志，不断地去人欲存天理，立定一个光明磊落的心，为人思考的心，凡事都要想到别人的得失，心中要有他人，那一段时间之后，意思纯熟，我们的意念成熟，他的境界就又不同。

大抵吾人为学，紧要大头脑，只是“立志”。我们做学问最主要的关头，最主要的主轴、根本，大头脑就是根本，就是立志这两个字。各位立志你不要把它狭隘地以为说，我立志明天要早点起床，不是这个。比如说我要立志，我从明天开始要吃素，也不是这个。不是这个立志，就是心心念念光明磊落，不夹杂一己之私，就是立起我们光明磊落的心思，就叫作立志。

所谓“困、忘”之病，亦只是志欠真切。大抵学问的根本就是立志。你为什么会困会忘呢？前面不是讲了嘛，我一个人的时候，遇事便会困，亦时会忘。道通很坦诚地说，我不是困就是忘，我一个人就不行，我要很多人才行。那王阳明说，这只是什么呢？亦只是志欠真切。就是表示说你虽然是想要立志，你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你对于立志的重要性，没有非常非常的迫切，你的内心没有这种感觉。你虽然道理上知道，说修行最关键的就是立志，然而那个是思维逻辑，你的心中没有真的觉得这么迫切。

那么阳明先生就举个例子，他说：今好色之人，未尝病于困忘，只是一真切耳。你看那个好色的人，对于他所喜欢的色绝对不会病于困忘。绝对不会困，也绝对不会忘，为什么？因为心心念念都想着他心爱的人哪！这就是什么叫作真切。现在就来比喻什么叫作真切，这就是真切呀！他就是一心一意的真切，所以他不会困也不会忘。各位，你看那个少男少女，一见钟情。然后现在呢，心心念念就想着要跟他（她）的男友女友约会，有没有？父母反对他也是要约会呀！爬墙他也是要爬出去呀！是不是这样？三更半夜下着雨呀，穿着雨衣他也是出门哪，对不对？如果他妈妈说：“小明啊帮我倒个垃圾。”三更半夜下雨他出不出去呀？他绝对不出去！但是如果他想到他的女友，已经约好了时间要去看场电影，他仰慕得不得了。他去不去呀？下冰雹也去呀，各位对不对呀？这就是所谓的真切。这阳明先生可很会举例，他举的例我们也听得懂，因为自古以来人类就是这样的，七情六欲是一样的，毛病也是一样的。

自家痛痒，自家须会知得，自家须会搔摩得。说你自己的痛自己的痒，第一个就是，你必须要自己知道，对不对？！你的痛你的痒你不知道谁知道，当然是你要知道。然后自家须会搔摩得，你自己要知道要去抓痒，你自己的痛你自己的痒你自己知道，然后你必须自己去抓，不能说你一痒就靠别人抓，各位对不对呀？！哪有赖给别人的呢！抓不到的地方靠着墙壁也可以抓啊，不是这样吗！？既自知得痛痒，自家须不能不搔摩得。你现在立志要当一个学问家。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有痛，自己有痒，那你就必须知道说，绝对不能够不自己抓对不对！？自己的痒一定要自己抓啊！你要立志，我不能够不自己抓。他这什么意思呀？现在他一个人就做不了学问，他一定要靠别人，不是等于自己的痒要靠别人抓吗！？不是这样吗！？自己的痒自己抓，有没有别人在关我什么事呢？对不对？现在这里痒自己抓，那里痒自己抓，抓不到的靠着树也可以抓。反正就是说自己要想办法。这个王阳明还是比较文雅啦，他这样的举例我们大家大概就听得懂。要我的话我就说你没出息！自己的事不自己干，你要找谁办？！要我的话我就会这样回答。

佛家谓之“方便法门”，须是自家调停斟酌，他人总难与力，亦更无别法可设也。佛家所谓的方便法门，方便法门当然很多很多。当然阳明先生这边指的就是，前面道通所讲的朋友讲习。《论语》第一章不是这样讲嘛：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要干什么？不是来玩的，也不是来打电动的，是来干嘛？来讲习。讲习这个学问，越讲越有精神，自己一个人清修有好多所得，没地方分享。有一个有德性的朋友远方而来，一讲竟然这么投机！哎呀！道果然就是这样没有错。互相可以得到印证，高不高兴？那是非常高兴！但是这些都是设的朋友法门哪。像现在黄庭禅我们设的生活禅，大家几个同学聚在一块，都可以朋友讲习。这个也是方便法门。但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呀！须是自家调停斟酌，就是自己的学问自己要努力自己要取舍。他人总难与力。别人是帮不上忙的。终究别人是帮不上忙的，终究也没有别的法可以设。为什么呢？自己的痒自己抓，自己要想办法，这个才是办法。

这个就是阳明先生回答道通的第一篇，第一封书。里面我们也可以看得到阳明先生教学心切。传扬学问非常的真实真诚。要不的话，连这么没水准的问题他还答。要我的话，我看到这一题都不想答。现在网络上很多人都在问问题，我会挑着答。有些问题我看了就不想答，这个以后我要来思考思考。你看，王阳明连这种问题——他说我有朋友就会进步，没有朋友就不会进步——问阳明先生怎么办，阳明先生还把它当一回事，回答得还真好。这值得我们效法。

这一堂我们先讲到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