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枫林主人 《鸡声茅店月》

鸡声茅店月

文/枫林主人  诵/剪风

《红楼梦》有一回写香菱学诗，她讲到“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便说白青两个字用得好，念在嘴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说到“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这一句，更是觉得精妙，仿佛让她又去了遍昔时旧地。见诗而共鸣，原本不算奇怪，怪的是各人有各人共鸣的句子，互易竟不能。大约敏感所系确属因人而异，这些撩拨悲喜怨叹的诗句，便如一药对一疾，一针对一穴，唯有施得准了，方能心脉跳荡，摄魂捏魄。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于我即是这样的句子，可谓每见而绕思，总想着能把自己扔到这十个字里走动一回。温庭筠的这首《商山早行》，写的虽是初春的光景，但在我心里却是深秋气象。我是天生悲感的人，偏爱红凋绿残，细草寒霜，他这句既已写得如此苍黄寂寥，何必后面还要挨着一个花动暖回的繁春。希望虽好，却并非时时都要给出，在一意孤行，别有怀抱的人那里，希望倒像是添乱的，竟不如借着这个意思，从此长灯对月，围炉赏雪的来得遂心。

晓，乃天明之始，白日的忙碌不管多么繁累，经过一夜休整，所有的凌乱与破碎都会重新排序。从披衣叠被到推门而出，一切所目见，皆有着可爱的浓鲜，就是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虽仍是昨日那一件，可在早上看起来，也觉得有所不同。人生一世，百般周折，所以能够颠簸到终日者，皆因这些晨晓像续油不止的灯烛，给人以朝朝不败的精神。

鸡声茅店月，写的便是这样的晨晓，以我的想法，它应当比晨晓还要早。若天一放亮，便要赶车套马，解缆放舟，又立时和繁世接上了，竟还是不够好。而鸡声茅店月则不同，彼时天还黑着，一个昨日投店的人，听见窗外的一声鸡叫，便早早醒了来。他半躺在榻上，并不着急起身，枕着胳膊想着连日来经过的地方，遇见的人。天虽是黑着，但究竟不是夜里，白色的窗纸上已可见隐约的天光，若现在点起灯来，桔黄的光芒也只落在窗棂上，却掩不过透在窗纸的微蓝。 

而后，他起身推门出来，屋外的东西已然可辨，除了院中栓着的马打了一声响鼻，一切都还是静悄悄的。他绕到房侧，向西边天上一望，只见星斗一二，残月半弯。想着那些昨夜贪杯的的酒客尚在梦中，今日翻身上马的壮士还未起来，便觉得这里的一山一水，一星一月，都是他自己的。

离此不远的板桥，已见轮廓，他循着渐响的水声走了过去。到底是深秋了，水上已漫起薄雾，从山上吹落的树叶，红黄点点的随着水流一路漂去。桥面上，晶晶的白霜铺了一层，他走得很小心，怕浓霜滑履，沾了袍袖。 

在这样早的晨晓，天色尚还幽暗，而鸡声也必然叫得不很匆忙，只是那么一声悠长的嘹亮后，又静下去了。这样的鸡唱，只存在于鸡声茅店月里的鸡声，它叫得松驰、舒展，让行客在上路前，可以安心地伸个懒腰，或者慢慢的理好包裹，细细掸净衣履上的尘埃。

如此一来，就像重新揣了颗心在身上，故而再远的路，再未知的路，走起来也便不再迷茫，不再害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