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代表着一种岁月
文:张峰
母亲的岁月就刻在与日俱增的白发里,嵌在渐渐变深的皱纹里,藏在日渐佝偻的体形里。岁月通过榨取母亲身体的水分强硬地留下自己走过的痕迹。
“岁月无情催人老”, 随着时光的流逝,母亲饱满细腻的脸颊被岁月踩出了菊花般的纹路;明亮灵动的眼眸也被岁月剥蚀出一层混沌的薄纱。 母亲的岁月,品味过多少艰辛?留下了多少快乐?儿女们在漫长的陪伴中见证着岁月的脚步。
我们一家生活在煤矿,在我还小的时候,母亲没有固定工作,同大多数矿工家属一样打些零工,最常做的就是给矿上砸石子。年幼的我作为长女肩负着搬石头的重任,母亲一手拿个长柄铁圈一手抡着锤头,不知疲倦地坐在地上砸,任飞溅的石屑嘣在身上脸上。每天的工作量总是远远超过其她大娘婶婶们,害得我总要比别的小朋友多搬几趟那棱角分明的石头,懵懂无知的我只埋怨母亲干活太快,却没有意识到母亲表现出的吃苦与能干。
父亲每天都会在下班后来到工地,却很少帮忙干活。不是竖在墙边练倒立,就是围着母亲的摊子唱《小二黑结婚》,常常把周围人逗得前仰后合,母亲只是低了头默默地笑,顶多在父亲夸张的唱腔里柔柔地笑骂两句。
我总也搞不明白,勤劳的母亲为何一直纵容父亲的懒惰?直到有一天忽然长大,我才知道:原来母亲深知父亲在井下工作的危险与劳累,专门约法三章:只管干好班上的工作,下班吃好喝好休息好,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什么也不能管。我才懂得,母亲的幸福生活恰恰因了父亲那么一点点情调和幽默才变得有滋有味。
等我稍大一点,母亲有了份稳定的工作:在小区租下一面店铺,专营油条生意。从此,我也就有了一段漫长而痛苦的回忆,这种回忆就像学堂里的书本一样,伴随着年龄一点点变厚。与此同时,岁月磨刀霍霍向母亲划出了痕迹,也许是年龄的原因,也许是生活的艰辛,母亲的脾气像发酵了似的,日渐一日地膨胀起来,我也就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小苦瓜。当然,这只是母亲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才喊得出来。
记得作文课上写我的童年,大家都极尽华丽的辞藻渲染童年的美好,我则更多了一些无奈,总写得索然无味。清晨,要帮母亲在摊前捞油条,放学后还要学着做饭、洗衣服,星期天从来没睡过懒觉,每天都是这样机械地复制着同样的日子。
记忆就象店铺里弥漫的油烟一样,袅袅地飘浮在少女的花季,虽漫不经心,却又历历在目。那些日子,每当看到母亲不厌其烦地点钞票,我心里总是闷闷不乐。母亲的岁月被钞票燃烧得激情澎湃,而我也被早起晚睡的劳作折磨得近乎崩溃,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天天盼着自己尽快飞离这个家。
岁月一如既往地行走,我梦想的诗与远方也渐行渐近,只是目标越近越感觉步履维艰。每当我踩着铃声迈进教室,坐定的那一刻,总是怀着深深的内疚,生怕自己裹挟来的油烟味会干扰到旁边深情朗读的同学,我整天像欠了别人什么似的,低眉顺眼地与每一位同学交往,这种快要低到尘埃里的姿态反倒为我赢得了极好人缘。
可是在家里,青春期的叛逆终究敌不过母亲的泼辣,我报之以沉默。母亲终日风风火火,干劲十足。有一段时期我曾自私地盼着母亲生病,母亲生病歇业带给我的轻松远远胜过学校里的节假日,即便家务活有所增加,我还是会不停地在心里默唱那句“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母亲生病的日子是父亲极尽殷勤表现的时刻,把家务活安排给我们,他就在床前端水递药,嘘寒问暖,我们甚至可以毫无顾忌地跑出去玩耍。啊!玩耍,多么遥远的字眼,多么美好的词汇。可惜这样的机会太少了,母亲不仅像牛一样有着吃苦耐劳的品质,还有着牛一样强壮的身体。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一年生病躺在床上的日子不过三五天。
不得不承认,母亲靠自己的勤劳为我们这个家赚取了丰厚的物质财富,父亲也因此得到一个雅号——张万元。八零年我家买回了矿区家属院里第一台电视机,每天傍晚不等我们吃完饭,院子外面就堆满了搬着小板凳等候看电视的街坊邻居,那时的我负责调频,一只小手在几十双眼睛注视下灵活地旋转着,那种傲娇作为一个年代特有的奢侈品被我储存在记忆深处,泛滥了很多年。
勤劳能干的人好像有一个共性:对吃不太讲究。母亲做饭向来粗糙,能凑合就尽量凑合。尤其在经商的二十多年里,母亲不曾认真做过一顿饭,甚至没有从容地吃过几次饭。直到现在,年近七十的母亲才像个真正的家庭主妇,能够安心在厨房里做饭了,而且也能耐心地数落孩子们“慢点吃”,我曾不止一次偷偷看母亲炒菜,动作虽然略显迟缓,却透出十二分虔诚,依然保留着当年的执着。
最近几年,母亲经常因为关节疼痛奔走在大小医院之间,每次陪她做推拿,我都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母亲。躺在理疗床上的母亲一脸慈祥,再也看不到当年风风火火的影子了,此刻的母亲既安静又听话,只是在大夫的责怪中悠悠地叹气:“哎!年轻时力下多了”
如今,母亲年龄大了,心却小了,对于三个儿女,母亲总有考虑不完的事情。这不,今天一早母亲又打来电话,说昨晚做了个梦,梦到摊煎饼,还说摊煎饼就是摊事儿,让我多加注意。我说摊事儿不一定摊坏事啊,也许摊好事呢?母亲说,管他摊什么事儿呢,反正注意点好。不容我再分辩,母亲匆匆挂了电话,给妹妹重复同样的话去了。
放下电话,我满脑子都是曾经和母亲在一起的过往。匆匆写下上面的文字,为了纪念,还为更好地陪伴,陪伴母亲走向未来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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