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拓展】金箍棒这跟“棍子”有何深意？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西游记，我们今天讲孙悟空闹龙宫交下真朋友。

孙悟空在花果山老猴的提醒下，龙宫寻宝，有了如意金箍棒的孙悟空像美国总统手里有了核武器。他穿着龙王送的礼服“金灿灿的，走上桥来，”小猴一齐跪下“大王，好华彩耶！”孙悟空来了番充分卖弄和表演：

悟空满面春风，高登宝座，将铁棒竖在当中。那些猴不知好歹，都来拿那宝贝，却便似蜻蜓撼铁柱，分毫也不能禁动。一个个咬指伸舌道：“爷爷呀！这般重，亏你怎的拿来也！”悟空近前，舒开手，一把挝起，对众笑道：“物各有主。这宝贝镇于海藏中，也不知几千百年，可可的今岁放光。龙王只认做是块黑铁，又唤做天河镇底神珍。那厮每都扛抬不动，请我亲去拿之。那时此宝有二丈多长，斗来粗细；被我挝他一把，意思嫌大，他就小了许多；再教小些，他又小了许多；再教小些，他又小了许多；急对天光看处，上有一行字，乃‘如意金箍棒，一万三千五百斤’。你都站开，等我再叫他变一变着。”他将那宝贝颠在手中，叫“小！小！小！”即时就小做一个绣花针儿相似，可以塞在耳朵里面藏下。众猴骇然，叫道：“大王！还拿出来耍耍！”猴王真个去耳朵里拿出，托放掌上叫：“大！大！大！”即又大做斗来粗细，二丈长短，他弄到欢喜处，跳上桥，走出洞外，将宝贝攒在手中，使一个法天像地的神通，把腰一躬，叫声“长！”他就长的高万丈，头如泰山，腰如峻岭，眼如闪电，口似血盆，牙如剑戟；手中那棒，上祇三十三天，下至十八层地狱，把些虎豹狼虫，满山群怪，七十二洞妖王，都唬得磕头礼拜，战兢兢魄散魂飞。霎时收了法象，将宝贝还变做个绣花针儿，藏在耳内，复归洞府。慌得那各洞妖王，都来参贺。

极端天才的人物总不按常规办事，总不守通常大家都遵守的规则，总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什么事也办得到。孙悟空就是如此。闹龙宫、闹地府、闹天宫是孙悟空性格的淋漓尽致展示。这三闹，一闹胜过一闹，越闹越出格，越闹越精彩。但是孙悟空之闹是不是像某些总是对美猴王笔歌墨舞的研究者说的全都有道理？都那么合理合情？我看未必。至少，闹龙宫的合法性就值得商榷。

有研究者认为，闹龙宫是孙悟空叛逆性格的行动化。龙宫主人是龙王。龙王乃水神，在人民生活中，水十分重要，而洪水泛滥是常见的自然灾难，旱涝皆关乎民生。在中国古代神话中，历来有许多与水有关的神话故事，鲧禹治水、李冰治水、河伯娶妇等，都反映了劳动人民战胜自然的愿望。因此，有的学者说了，孙悟空闹龙宫，在一定程度上烙印着人与自然斗争的色彩，是《西游记》叛逆主题的组成部分。

这些学者的说法是否过于上纲上线、过于将文学作品政治化？我看啊，孙悟空闹龙宫其实没这么深刻，没这么关乎时局、没这么忧国忧民。孙悟空闹龙宫的价值，我认为就在于叫中国第一神魔取得至关重要、标志性、性格化武器如意金箍棒。汪澹漪在《西游证道书》中说：《西游》一书总以心猿为主，而心猿又以如意棒为主，心猿非如意棒不能施展。如意棒能大能小，能长能短，倏而绣花针，倏而复为柱，神明变化似乎一一与心猿相配而成。“此猴既称天生圣人，则此棒亦可称天生圣物。”

孙悟空在龙宫得到如意金箍棒又得到相辅相成的美猴王服饰。我觉得很像咱们平时说的“空手套白狼”，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当然传说中龙宫多宝，但龙王并不欠孙悟空的。孙悟空楞是不讲理、将龙宫定海神珍变成自己的如意金箍棒。当然，也可以解释宝贝是为孙悟空出世。

如意金箍棒算什么武器？表面看，它只是根棍子。古代小说人物经常使用跟身份、性格符合的武器，三国英雄关羽抡着青龙偃月刀，而关老爷的性格很像天上的飞龙和皎洁的明月，水浒英雄花荣和燕青擅长射箭，燕青的飞箭小巧得像儿童玩具，花荣和燕青为人都特别像小飞箭一样精细伶俐。吴承恩给孙悟空安排的武器，是根棍子。这根棍子有没有点寓意？和人物性格有没有必然性联系？我看还是有点儿像青龙偃月刀和关羽的性格联系。

像孙悟空这样的人，那样单纯，那样直来直去，就应该叫他简简单单拎根棍子，棍子棍子，孙悟空是古代小说从不谈情说爱的角色，岂不也是一棍光棍，无父无母无妻室儿女，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但是如意金箍棒重这条棍子文化含量可不简单，它是太上老君炼的，是大禹治水用来定河海深浅的，是不是因为它可长可短，大禹用来测量河水深浅？孙悟空是如来佛的再传弟子，他拿着太上老君煅造、古圣先贤大禹用来定海的神珍，他就把儒释道法力三合一了。

被拿走了镇海神珍的东海龙王可算孙悟空的诤友，非常好的朋友，他给孙悟空提供了如意金箍棒，还在孙悟空未来取经事业中多次帮他，最关键的是第十四回。孙悟空刚当上唐僧的徒弟，就因为打死几个毛贼，被师傅絮絮叨叨教训，一气之下，他回花果山，途中找东海龙王要碗茶吃。龙王宫中竟然恰好挂着一幅画，什么画？“圮桥三进履”。

龙王趁机对孙悟空做了一番非常推心置腹的思想工作，他指着这幅画，介绍当年张良如何在圮桥向黄石公三进履，给那个老头提鞋，“石公遂爱他勤谨，夜授天书，着他扶汉。后果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龙王语重心长地对孙悟空说：“大圣，你若不保唐僧，不尽勤劳，不受教诲，到底是个妖仙，休想得成正果。”“大圣自当裁处，不可图自在，误了前程。”孙悟空从善如流，立即表示：“老孙还去保他便了。”

待到朱紫国行医，孙悟空无师自通要用“无根水”给国王服药，也就是用还没落到地上的雨水，那可就得让老天爷立即下雨。孙悟空念动咒语把东海龙王请来，这次说话已像老朋友般亲切：“无事不敢相烦，请你来助些无根水与国王下药。”老龙王未奉上天行雨的旨意，居然马上变通：“待我打两个喷涕，吐些涎津溢，与他吃药罢。”东海龙王这样的朋友真像及时雨，也送来了及时雨。

东海龙王及其兄弟们对孙悟空有求必应，算得上神仙界虽然地位不高，却对孙悟空随时提供无私帮助的朋友，这也是《西游记》这部神魔小说写得特别有人情味的地方。

吴承恩写龙宫，龙王的家庭成员，龙母、龙女、龙子、龙孙，还有弟弟，都陆续出来，孙悟空闹龙宫，巡海夜叉、虾兵蟹将、鳜都司也就是鳜鱼都司、鮊大尉也就是鲅鱼大尉、鳝力士也就是鳝鱼力士、鳊提督也就是鳊鱼提督、鲤总兵也就是鲤鱼总兵·····太好玩啦，一概是水族角色，不知龙宫有没有鳖宰相、龟学士？吴承恩写天上神仙，写水中精灵，神仙有神仙的社会关系，水中精灵有精灵的团团伙伙，真叫信手拈来，妙趣横生。

《西游记》有个严整有序的“龙网”。凡有水的地方就有龙王，海有海龙王，河有河龙王，潭有潭龙王，井有井龙王。各类龙王都跟西天取经发生联系。唐僧的坐骑白龙马原是西海龙王之子；西海龙王妹夫泾河龙王和算命先生打赌，错行雨数，被玉帝斩杀；泾河龙子成了阻挡西天取经的黑水河鼍龙·····围绕西天取经，散落在各个章回的龙结成一张“龙网”， 东海龙王敖广可以算得上“龙首”。千头万绪、千丝万缕、千奇百怪！不知在什么地方，就会冒出点儿与龙有关的“龙事纠纷”、“龙情瓜葛”， 成了《西游记》非常好看的章节。

这里边就有个问题了，《西游记》的龙王，和中华民族传统观念中的龙是一回事吗？吴承恩在小说里编的龙王跟古代图腾崇拜的龙似乎有些相近，又不完全是一回事，甚至可以说完全不是一回事。按照古代典籍的描绘，龙有尾巴，主要生活在水里，能够飞翔。《尔雅》描绘龙“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描绘的形状非常细致，太好玩了。《说文》说：“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但是现实生活当中没有任何一种实际存在过的动物，包括现代发现的动物化石，能跟中国古代典籍记载的龙比附。

龙，在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是代表最高祥瑞的虚拟动物。龙象征着天，象征着吉祥，象征着权威，象征着皇帝。龙神秘地隐藏在若干物种之中，中国古代却又能对它津津乐道，比如说：龙有四种，天龙，代表着天的强大力量；神龙，能够兴云布雨；地龙，掌管着地上的水资源；护藏龙，看守着天下的珍宝。再比如还有个比较著名的说法，龙生九种如驼碑的赑屃等，还有比较艺术化的说法，按龙的颜色分成苍龙、黑龙、黄龙或者金龙，赤龙，紫龙，白龙等。唐僧的白龙马就是小白龙变成。《西游记》的龙王被吴承恩组合到他的神话5G网络里，成为接受玉帝领导，但连蟠桃会也没资格参加的所谓“中下层神仙”。东海龙王还有资格向玉帝奏本，小河小湾甚至井里的龙王，就都是无名小卒了。

东海龙王被孙悟空抢走镇海之宝，当然得向玉帝打报告，跟老龙王表章一起到达天宫的，还有主管冥府的地藏王菩萨的表章，我们下次讲斗则生存闹冥府。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