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学01｜信与望：宗教学就是神学吗

欢迎来到宗教学板块第一讲，我是王献华。

在看到这个标题之前，不知道大家是否听说过宗教学，甚至对宗教学有一点了解，或者是有点吃惊，觉得怎么还有这门学科，然后觉得搞文科这帮人花样百搞出这么多名堂来，不就是为了骗口饭吃吗？真是一群百无一用的砖家啊。当然了，这个砖是砖头的砖。

玩笑归玩笑，事实是不仅学校里边真的有宗教学这门学科，而且宗教学的确还挺重要的，不仅让我们有机会了解一些有趣的知识，还会让我们有机会脑洞大开，获得一些非常重要的见识。这也是包括宗教学在内所有人文学科的价值吧：提高我们的见识，见识才是修养。

只是人们对这门学科经常有很多误解。如果不专门查资料的话，不知道你第一反应会认为宗教学专业的学生是学什么的，是不是觉得这个专业的学生就是学如何信教的？

【学宗教不是信洋教】

1997年我本人开始读宗教学专业研究生的时候，邻居的大爷大妈熟人朋友知道以后，其实就是这么认为的，觉得我迷了心窍，信了洋教，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以至于我父母很严肃地交代我，不要再和人说你是学宗教的了，还是要告诉大家你是学历史的就好了，虽然学习历史他们之前也没觉得多骄傲。这个经验让那时仍然年轻的我深受伤害，不得不接受的误会，总是让人感到特别委屈。 

当然这种误会其实也不仅仅发生在宗教学上，中文系也经常会遭受类似的误会，只是没那么严重。我看过一些中文系学生回忆自己当初做专业选择的经历，他们说当时以为中文系就是文学创作的，写小说的，但进来之后才发现所学的东西和文学创作实在是没什么关系。正如中文系不是作家班，宗教系也不是神学院，它不培养神学家，更不会教你怎么信教。

【缺乏反思的神学是危险的】

那宗教学到底是做什么的呢？为了回答这个问题，让我们先从宗教学和神学的关系开始说起，做点辨析工作。可以明确地讲，宗教学不是神学，甚至是反神学的。

所谓神学，用我们日常的话讲，就是用佛教徒的话语告诉你为什么要烧香拜佛，用基督徒的语言给你解释为什么要到教堂礼拜，用仁波切的传说让你理解一下土豪为什么那么热爱仁波切。可能你会觉得这不是很好吗？我学习一下这些神学，就可以了解不同的信仰传统，扩大视野，而且顺便还可以和大和尚谈谈佛法，和传教士聊聊上帝，和土豪交交朋友什么的。

但事实是，这样表面上的了解，除非你纯属无聊，就是为了冒充内行和大和尚谈佛法，和传教士聊上帝，带来的后果很难说有任何正面的意义。因为任何神学，它们共有的问题在于，它们都有着特定的立场，并且一般而言缺乏对自身的反思。

打个比方来说，我们的眼睛可以观察世界，但眼睛没法看见它自己，它能看见的最多只能是自己在镜子中的像，那并不是它自己。神学的态度类似于每天睁大眼睛面对世界评头论足，哪怕有时候头头是道，却因为缺乏对自身的反思，最终无法避免偏见。你收集那么多偏见有什么用？看了那么多别人的眼睛，你自己的眼睛到底是什么样呢？

而且，后果可能比简单的找不着自己更严重。18世纪后期有一个叫赫尔德的学者，曾经将全世界的各种神圣传说都搜集起来，编订成书，供欧洲人了解。这客观上推动了当时欧洲对外部世界的认识，但这种热情带来的却是非常吊诡的后果：他们对其他宗教越是了解，就越是排斥。

为什么会这样？了解不就应该意味着走向理解，不就意味着应该走向同情吗？这是因为，正常来说，看到他者会有助于我们更好的看到自我，但它有个前提，那就是要对自我有反思，如果对自我没有反思，看到他者反而在相当多的情况下会让自我感到恐慌。

因为欠缺对自己的反思，实际上更难看清自己。对自己的无知，又使得人们面对汹涌的外来信息产生一种要被淹没的错觉。就像要被水淹没的人们，因为对自己水性的不了解，本能的反应会是危险。为了应对危险，人们只好更加用力地挣扎，这只会加速自己的下沉。

对自己没有反思，看到其他宗教只是觉得危险，于是把其他宗教攻击为落后的、野蛮的、非理性的、不先进的，以为论证了其他宗教的落后，也就论证了自己宗教的先进。这让自己感到略感安全的同时，也同时在让自己变得更加狭隘，也就形成了宗教意义上的自我中心主义。 

也就是说，就神学而言，相互了解可能意味着彼此仇恨，就像各种类型的圣战者，他们并非不了解其他人的信仰，有时候甚至相当了解，但在缺乏自我反思的情况下，这些圣战者对他者越是了解，就越会形成对其他信仰极为片面的认识，从而更加真诚地认为自己的信仰更正确、更优秀。

将宗教学误会为神学，以为了解神学的皮毛就是宗教学，它或许会给你带来一点知识，但是他无法给你带来见识。因为你不认真则已，认真的话就难免越来越糊涂，甚至诡异地变成文化上狭隘的自我中心主义者。这个逻辑并不危言耸听。

【宗教始于神学终结的地方】

那么宗教学是什么呢？一句话来说，宗教学就是通过对宗教现象的研究，实现对人类自身的认识。宗教不是某种具体的宗教信仰，比如犹太教、基督教之类的具体宗教信仰，对宗教学而言，宗教是一种人类社会的普遍现象，只不过涉及的是对人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人要到哪里去，这些终极问题的回应和安排。

也就是说，宗教学是要从具体的信仰，从神学抽身出来，把宗教当做一种人类普遍的社会现象来看待。以基督教为例，对基督教稍微有了解的人可能会知道，信、望、爱是基督教对信徒的三个基本要求，稍微简单粗暴一点讲，基督教神学家所做的主要工作就是向信徒论证为何信仰，如何期望，并告诉信徒为何去爱，如何去爱。

而与之相对的宗教学，并不教人为何信仰，如何期望，也不谈论什么爱。它主要就是观察基督徒的爱在现实世界中的一些具体体现，然后把它们作为人类宗教现象的一部分来分析，通过这样的分析，宗教学就可以更好地理解基督教世界，反过来，也更好地理解人类。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在神学终结的地方，宗教学才开始。了解到这一点，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宗教学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神学？你可能会以为，既然宗教学和神学完全不是一回事，那我就不理会神学了吧。但事实是，宗教学并不排斥对神学的了解，他排斥的只是神学的狭隘。

对于神学，宗教学既要走得进去。宗教学应该对拥有不同信仰的神学传统有所了解，但不能仅仅停留于、满足于这种了解。宗教学还应该从这些神学知识中走出来，帮助人们获得对这些神乎其神的神学道理的判断能力。

因为认识自己，所以认识他人，因为认识他人，所以认识自己。因为对他人和自己都有了认识，所以也就能够明白短长，这样才算是有了真正的知识和学问。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宗教学是一种给人见识的学问。用大白话来说，宗教学让人成熟。

从把宗教学被误会为神学，到意识到宗教学其实是反神学的，到最终明白宗教学也不过是为了认识自己，认识人类。对宗教学这样的认识过程，其实也是我自己跌跌撞撞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真正领悟到的。

我刚刚开始学习宗教学的经验，并不好，不仅被外人误会到没法解释，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学什么，后来决定去以色列学习圣经，其实就是带着这种困扰，甚至是焦虑去的。当时我最大的焦虑就是，作为一个人，我不知道是要成为有信仰的神学家，还是要成为一个对宗教有深刻理解的学问家，或者干脆二者都不是。 

之所以会陷入这种困扰挣扎，在于我想要在最终极的意义上追问我是谁？宗教学看起来是可以为人提供关于终极问题的答案，所以我就一头扎了进来，可是扎进来之后，相当一段时间我说不清楚我到底该采取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对待它。

面对纷纭的各种宗教传统，我一边学习，一边非常的挣扎，我是谁？这是一个应该说是所有人都要面对的重大问题，是一种会关乎人生道路根本走向的问题。这样一种关乎个人终极意义的问题，从根本上来说，确实是个神学问题。

所以大多数人产生一种去读一读圣经，读一读神父、大师、仁波切的书，尝试着寻找答案，这些都很正常。但事实在于，属于神学问题的答案，很可能无法依靠神学来获得。因为，各种各样的神学实在是太多了，你读不过来的。这时候，宗教学的意义就浮现出来了。

宗教学不研究上帝神佛，也不会通过上帝神佛给到你终极问题的答案，但是宗教学会研究我们现实世界中造成的各种宗教现象，并且对这些现象进行分析、归类、描述、解释，从而寻找这些宗教现象和人类生存的相关性，最终让我们更加了解自己的生存，活得明白，看得更透彻一些。

这是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取得的理解。当然不一定正确，但我会努力将这种理解在这门课程中间体现出来。

这一讲，我们从大多数人对宗教学的误会讲起，解释了宗教学不是神学，而是通过对宗教现象的研究，让人类更清晰地认识自己、活得更明白。尽管如此，宗教学并不排斥神学知识，只是对待神学，宗教学需要走得进去，更需要走得出来才行。

你是怎么接触到宗教和宗教学的呢？欢迎在留言区分享。我们下一讲再见。  

（欢迎添加课程助理微信：eidos002，入群与知识爱好者们交流讨论，获得更多课程与学者的相关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