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布宜诺斯艾利斯
给人们带来希望和黄金的时间
却给我留下一朵枯萎的玫瑰
——博尔赫斯:《循环的夜》
1
因为诗,我们邂逅在德令哈
又以诗的名义,离别可鲁克湖
我们身怀绝技:绝望的孤独,
像一群亚洲浪人,出没在德令哈街头
怀想石头开花的夜晚,诗人和犀牛站在一边
放弃破碎的乡愁,甲虫的迷醉,北方浪漫主义
南方人来到柏树山上,驱赶南方瘟疫
北方人用荒凉的琴声,吸纳北方荒凉
晕眩中,死亡的诗意已书写于
巴音河畔,两岸的花儿,裸露生之秘密
七月的德令哈,八月的星空
不再遥远,我已抚摸它苏醒的眼睛——
包括它凸起的胸口,性感峡谷……
2
诗人从不否认,他们是一群忧郁的人
他们到来,德令哈,从此变成忧郁的德令哈
偌大的忧郁,一直在滋养人类
也在浸润这个疯癫的国度,疯癫的边界
我们重新戴上面具,沉默中回忆过去
在墓地里挖出黄金、布匹和匕首
抑或他们怀想的,早被时间的脚镣带走
遗留下的,像灰尘,像哨兵,像路标,布满德令哈大街
我们也在怀想。怀想风雪,怀想母亲的河流
怀想星空,怀想山顶的巨石
当我们继续怀念海子,从合肥到北平,从拉萨
到西宁,绿皮火车开过来——
诗歌的背影早已离开被入侵的麦地,离开剥蚀的铁轨……
3
我努力抓拍他们。姿势与行为即真相
我们一起抵达一个真相,拍照的人,被拍的人
我们接近衰老,却像年轻人一样活着
微笑,挣扎,包括行为中的爱欲,衰老经
我们也抓拍草豹,绿松石,野牦牛,牛粪上的花儿
它们道出另一个真相:人类需要的真相,恰恰相反——
衰老与婴儿。一对连体动物,相互温暖
相互仇恨,而彼此仇恨的一部分,最为亲密
亲密容不下背叛,容不下割礼
彼此的肉体,灵魂之壳,而不是光。它是大象
也是蚂蚁。一念之间,我们从德令哈回到出生地
衰老继续,诗意继续,死亡继续——
一架螺旋式飞机,坠落祭台,坠入废墟的诗章……
4
德令哈的牧神。一个游荡者,头颅低垂
贫穷的血统,铁的锈蚀,无法玷污德令哈的生灵
随风飘荡的柏叶,无数饥饿的松针
鱼刺一样,在烈日下闪着光
静止的哲学,流动的水,正在大地发生
譬如远处山麓,牦牛、黄羊和牧人,饥渴之地
我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跳兽皮舞的女人
她的美艳与野性,征服我,一个异乡人的怯懦
我们习惯于在暴力面前,保持沉默和无能
内心的光亮被覆盖,愤怒的火焰被雷雨浇灭
我渴望和她一起抵达,灰色的德令哈
当触摸荒凉而性感的脊背,忘掉时代的荫影——
一群带有仇恨眼神的盗墓人……
5
夕光中的异乡人,诵读你的荒凉日记
短暂的邂逅,雪莲花怒放山顶,星星触手可及
空旷而虚无的星空下,我们学会祭祀
学会祈福,感念奔跑的犀牛,感念蜜之哀伤
德令哈,诗人的羊皮卷驿站
我们把所有的伤痛、秘密和忏悔
埋在这里,然后砌上一堆石头
让敖包开花,让经过白公山的外星人停止
飞行,聆听雪鸡鸣唱,包括它们的爱
感染戈壁,托素湖,感染孟浪无边的怀头他拉草原
一首诗,一个沙漠怪圈,一座城市重新诞生
因为海子,想起兰波,想起埋在非洲沙漠里的遗嘱——
“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把我送到码头……”
6
当我抵达时,卸下外省的羞耻和包袱
重新踏上旅途,羞耻和包袱,已埋在德令哈农场
羞愧与羞辱,有着极大区别
我羞愧于活在人世,一副死皮囊,一个落难之徒
我们时常被羞辱,包括诗人的傲慢与理想
这让我想起,国王的靴子与睡衣
湖水已凉,低于大地体温
夜色渐暗,贫穷而伟大的幽灵在尕海湖畔出没
那些死去的亡灵,在鲁芒沟眺望野猴子和
猫头鹰,包括老年的夜莺
整个夏天相安无事,一切都在迷醉中
托素湖的女神,微闭双眼,泄露夏日的抒情——
他们假装在湖边劈柴,喂马,做爱,游泳……
7
安静的湖面,开始起风了
萤火虫在窗外飞舞,它们存在于另一个宇宙中
它们渺小轻曼,被天使们忽略
透明的心脏。尽管渺小轻曼,却光照他者的道路
萤光聚于案前,我对面没有真实的人
或者说,看不见的人在电视墙里,在新闻里,上演
一场肉搏之战。你可以想象事件的
性感指数,主角与配角,饥饿与艺术的关系
晨光熹微。一切归于宁静,午夜过去
忧伤吹响招魂的牧笛
在德令哈,我想起乌泥滩的风声,咸腥气息
它们来自茅山方向,柴油机船突突突开过来——
农民从湖的对岸运来沙石,七八个人,袋袋相传……
8、
那一刻,我从坝上归来,带走乌泥滩的风浪
这一刻,我来到德令哈,吸纳它的孤独与荒凉
那一刻,我离开德令哈,带走神秘的羊皮卷诗章
这一刻,我回到牧羊湖,继续眺望星空
诗歌又从孤独进入绝望中,一场旅行
放纵中年想象、童贞与情怀,包括生死记忆
当诗歌从戈壁退隐于粗砺的水泥墙中
德令哈,成为记忆中的海市蜃楼,爱欲与光影
当乌云压过头顶,当黑暗降临灵魂小站
大地剩下我们,我剩下什么
当诗神一次次遭受内部的嘲讽与劫难
我必须道出,一个诗人的疼痛——
一个跛足的乡下女人,在德令哈,轻佻地羞辱我们的诗神……
2016.08.16-09.01德令哈-牧羊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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