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馨读：带溪清水（韵者）

【带溪清水】（定稿）
    韵 者
2020年中秋

我年少时在千年古镇腾蛟度过，记忆中最难忘的是那里有条穿镇而过的小溪，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到哪里，眼前常会浮现出那缓缓流淌的一溪清水。

小溪名字很好听，叫带溪，是浙江省八大水系之一鳌江的支流，位于温州平阳县境内，经腾蛟镇流入鳌江。带溪很特别，一溪清水是由东向西流的，当地盛传着一个说法，如一方土地有“水流西”，就会有好风水，必出奇人。带溪两岸书香绵延不断，确实出了谢侠逊、苏步青、周瑞金、白正国、陈学钏、吴冲锋等名人，印证了这一如清水般朴素传说，彰显了当地人对溪水

带溪清水长流不息，溪面有宽有窄，水流不深，水量不算大，缓缓流淌着，乍看很平凡。年少不经事，我总难以释怀带溪，想来就缘于那一溪清水，水清的纯粹，澄澈透明，让人无忧无欲；水清的坦荡，给人关爱，亲近她会施予你更多。

清晨，一层薄雾弥漫溪水上，像淡淡轻纱，飘忽不定，玄眇莫测，与一溪清水难舍难分，天大亮后便消散了。年少时好幻想，觉得这跟小龙王、小仙女或者狐仙们有关，至今还隐约感觉得到那一股仙气。

平时，一溪清水平静如镜。微风过处，溪水泛起阵阵涟漪，柔情款款，煞是好看。大风吹来，溪水随风抑扬起伏，幻化出各种线条柔美的图案，变化无穷；美学家们说，女子人体曲线美，是“美”的最基本音符，那风中带溪清水的种种风姿，应是一部余音绕梁抒情乐章。

南方多雨，丝丝小雨落入一溪清水中，平静的水面瞬间似绸似绒，雍容典雅，别有一番风味。雨点变大，敲打水面时，一溪清水沸腾起来，欲怒还嗔，雨停后水面又平静如初，豁达包容，尽显“大家闺秀”风范。

进入台风季节，遇大雨滂沱，古镇背靠的东北面群山会暴发山洪，霎时，满溪洪水排山倒海而来，咆哮奔腾而去，雷霆万钧，不让江河大海波涛汹涌，令人敬畏。带溪堤岸坚固，河床宽畅，洪水消退后，鹅卵石和细沙铺就的金黄色溪滩，又与一溪清水相依相伴，一片痴心。河床内靠北岸的溪水与南面溪滩，因晴雨和季节变化时消时长，一动一静，格外矫情。

当地口语中有“清水”或“溪水”叫法，从没听说过“绿水”称呼，代代相传，传承着当地人对唯美的带溪清水浓厚情感。受此熏陶，我自小读到“春来江水绿如蓝”“绿水人家绕”这样的古诗文时，会有莫名的排斥，认为水“清”才最美。当地人夸赞小孩尤其故娘可爱漂亮时，往往用“真清水”“真水”“水的很”，清水和水成了美的代名词，足见带溪清水，对当地人审美观潜移默化影响。也正因为有了一溪好清水，古镇生机勃勃，处处充满灵气。

溪水悠悠的古镇胜似一幅传世千年的“十里江南水乡图”。溪北面沿溪而建一排排房屋，白墙黑瓦，枕水而居，间杂着古榕新竹，桃红柳绿，让人心旷神怡。时常有人到溪边挑水，洗菜捣衣，映照在清㬚溪水里的倒影，摇曳不定，幻象环生，宛如仙境。在一溪清水映衬下，对岸金黄色溪滩上点缀着一簇簇芦苇，错落有致，芦花开时，丰收的秋天便来了，美不胜收。夕阳西下，金光灿灿的溪水会与金黄色溪滩合为一体，随后一起融进夜色，渐渐地汇入腾蛟人梦乡。

童谣“正月鸢，二月鹞，三月麦秆做箫叫”仍常常从带溪两岸飘缈到我耳边。正月食物匮乏，老鹰常明目张胆地盘旋溪水上，孩子们在空旷溪滩上追赶、喊叫着，不让它俯冲下来捕抓溪鱼，保护着他们游泳、打水漂、捉鱼摸虾的领地，其乐融融。早春二月，和风轻拂，孩子们争先恐后拥到溪滩上放纸鹞，比试着谁家纸鹞漂亮，飞的高，天色不暗不归。阳春三月，溪滩南面大片麦子成熟了，孩子们折麦秆做麦笛，一时间，悠扬笛声在一溪清水上回荡，随着一溪清水流向远方。水乡童谣是远方游子的慈母叮咛，激励着游子们追逐梦想；带溪清水是远方游子心田甘露，伴随着游子们走四方……

记得苏步青老先生1987年出席浙江大学90周年校庆时，住在西湖边的新新饭店，我正好在读大学，冒昧地去看望苏老，等候接见的已有十多人，大概乡情之故，苏老让秘书通知我优先进去。苏老和蔼可亲，满口乡音问，“住腾蛟上街头还是溪尾”，我说家靠溪尾，离他老家很近；他十分健谈，详细了解了我学业情况，说自己早年艰苦，带溪边水草丰美，小时候在带溪边放过牛；现时条件好了，勉励我要用心读书，临别时还顺手写了“苏步青”三字赠我。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装满几何学，胸怀家国的数学泰斗，竟为素昧平生故乡学子求见“开后门”，聊及“故乡事”时言必谈到带溪，着实感动。可见，带溪成了每个腾蛟人的“胎记”，带溪清水牵连着一代又一代游子的乡情，带溪清水催化出多少游子精彩人生。

阔别故乡多年，人生旅途中，志满意得而忘乎所以时，茫然失措而性情浮躁时，艰难困苦而悲观消沉时，带溪的一溪清水，一直在客居上海的我心里流淌着，荡涤着我的灵魂，安抚着我的心绪，送我平安喜乐。随着岁月慢慢老去，疲惫和病痛会不时来扰，我常不自主地闭上眼睛，恣意地让那缓缓流淌的带溪清水润泽心身。但愿人人心里都有一溪清水，与那脉动的精灵一起演绎似水人生；但愿人人心里都有一溪清水，与那脉动的精灵一起不老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