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延中草
刘成章
我们的学校延安中学 是党在神州创办的第一所中学。当年,我们的队列一行一行,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从山头延伸下来的犁沟。没错,一行一行,就像山头的犁沟延伸下来。犁沟土肥墒饱,我们也有那泥土的气质。 春的犁沟正在播着种子,而我们这犁沟是超越季节的,无论我们的容颜还是心灵状态,哪一行不是生机蓬勃?
一到课外活动时间,我就赶到图书馆去了。首先扑进阅览室,如一头寻觅猎物的 小狼。每拿起一本书,我就像开饭时碰上了好饭菜,一筷子一筷子地塞到嘴里,大牙小牙都忙得不亦乐乎。有时候,虽然听见开饭钟声响起,我也舍不得离开。我曾在一首习作里写过:“路漫漫,荒野小店前。”现在想起来,那简陋的图书馆就像那荒野小店。荒野小店的老板娘和店小二啊,恕我在这里这样称呼我亲爱的 老师们,我那时是你们非常熟悉的常客。你们一定记得我: 嗨,这个学生啊,就像贪吃的马驹子,吃着河畔的还望着坡上的!
哦,青青延中草!哦,贪吃马驹子!
那时候,同学们无一例外都是住校生。宿舍是大窑洞,每个窑都安放着一个通铺,七八个同学住在一起。一到晚上,到处都是一片昏黄。“一灯如豆”,是我们的先人对麻油灯十分贴切的形容。大概是红小豆吧,红小豆在那里显现着一点红红的微明,一阵风吹来,忽闪忽闪;风一大,就干脆黑灯瞎火了。我们当时并不觉得受着委屈,因为古中国的夜都是如此。我们延中点着的灯像大雾中地上的碎小野花,在寂寂寞寞地摇曳。 甚至香港銀行也無法提供這樣的平台。忽然有那么一个晚上,那是延安中学划时代的一个晚上呀,呼啦一下,每个教室都亮起了电灯,一道闪电划破夜幕,光芒四射,照彻了一个个年轻的 生命。校园后边的山也被电光所激醒,庄稼杂草树叶都猛地伸胳膊踢腿,惊得宿鸟扑噜噜四飞。欢呼声狂卷到每个角落,稚嫩的男女噪音,嫩雷一样,清脆响亮。打开每一册课本,翻看每一页作业,啊,那刚才还是昏昏黄黄的古波斯,那刚才还是昏昏黄黄的汉刘邦,那刚才还是昏昏黄黄的 “坎坎伐檀兮”,那刚才还是昏昏黄黄的惯性定律…
从此,我们延中的夜,是电灯照亮了夜,哦,一盏一盏明亮的电灯,一枚一枚25瓦的小太阳,一扇一扇辉煌的窗子。延中啊,我们的不夜的延安中学,每晚都像小小的天安门广场。迈着双腿走过去,一脚一个灿烂。
学校黄土筑成的舞台上,过上一两个月,总会演一些由 我组织的小戏之类的节目。有一次,我请电影队来放《董存瑞》,同学们把场子挤得严严实实。放到一半,忽然下起雨来。我问同学们怎么办,大家异口同声: “放!继续放!” 雨,越下越大。放映机的光束里,雨珠像小瀑布一样泻落下来。黑暗中,雨水往头上浇,雨水在脸上流,雨水朦胧了眼睛。银幕上,董存瑞奋力举起炸药包。不死的英雄啊,鼓舞着我们栉风沐雨! 啊,少年人的心,多么需要一部好电影像这潇潇之雨一样浇灌!下吧,下吧,潇潇之雨!雨洗青草草更青!
我的体育向来不好。跳木马,体育老师教了好几遍,大部分同学都顺利跳过去了,我却不能。老师脾气有些急躁,顺口喊道:“你怎么老是跳不过去?跪下!”我只好跪下了。一刹那,老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马上让我站起来。这在我的心上,好像根本不怎么介意。可是隔了两天, 校长严厉批评了体育老师,说他怎么能对学生施行体罚!体育老师立马前来向我道歉了,态度何等诚恳。我该说什么呢?我向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跑了。
怀着诗人梦,我不断写诗,不断投稿。我的稿子多是飞出去又飞回来,但我不气馁,有些稿子竞幸运地没再飞回来,化作报刊上的铅字,我还收到了稿费单,那时感觉好像天下的每一只喜鹊都向着我欢叫!不知过了几月几周,这个班,那个班,都有人在写了。一时间,我们学校收发室的信箱里,每天都会有十来封关于稿件的信,当然大部分都是退稿信。有个同学大概受了老舍笔名的影响,起笔名为“老迈”。别人的退稿信都是“同志”,他的却是“老迈先生收启”!我那时常想当远方的编辑书写这几个字的时候,他脑子里的“老迈先生”有着怎样的形象呢?殊不知,我们的“老迈先生”才十四五岁,红领巾常歪戴在脖子上!
哦,青青延中草!哦,延中草,草青青!
时代和母校给我提供了一个天地辽阔、云卷云舒、风雨适时、水草丰美的成长环境。我每每想起来,心里都要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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