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无法找回的诗集》 作者：雀噪堂主

《一本无法找回的诗集》

作者：雀噪堂主

读信人：椰子仙森

1969年的年初，我们连队的一名女知青到澜沧县城去看病。途经县图书馆看见造反派正在焚烧“封资修”。这位相貌并不出众的北京女生依然瓦解了造反派同志们的斗志，同意让她装了一麻袋图书回到连队供知青批判后协助他们销毁。那个造反派小头目还帮她拦了一辆卡车，帮忙把麻袋放到车上，目送汽车离开视线。

回到连队，这位女生成了最受知青欢迎的人。那一麻袋图书，更是受到知青们青睐，争相借阅。我借到了一本《十年诗选》。说是借，但没有几个知青还回去。

那本书我看了很多遍，很多首诗我都会背诵。晚上睡觉前，在煤油灯下，我会给同宿舍的伙伴诵读上一首。忘情的时候，我的心会随着诗的意境漂泊得很远很远。

1970年10月，连队失火，那本诗集自然也没有幸免。在废墟里找到它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书脊被烧坏了，成了散页，四四方方的一本书，烧成了椭圆形，四周全烧焦了，一些稍长诗句后面的字迹已经隐藏在焦糊的碳化了的纸页里，很难分辨。而且那些碳化的纸页很脆，一碰就碎，根本就无法保存。书的前后也缺失了好多页，散落的纸页四处飘飞。

我只好忍痛割爱，把它放在地上，走了。

傍晚时分，我又对自己丢弃朋友的行为有些自责，再去寻找时已经渺无踪影。

几年以后，连队的女知青刘某某回城，临走时她找到我，把一本包了皮书的书递给我。她说“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欢，那就还给你吧。”说着她把手往回缩了缩，笑了笑，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

我打开一看——椭圆形的黑边纸。

正是当年我放弃了的那本《十年诗选》 ！

书脊上密密麻麻的黑毛线串接着那些散落到书页。那些被风吹走的散落书页也都被她找回来粘贴在了一起。

她说：“这本书是那年连队失火后从烧毁的房子里捡的，我知道这本书是你的，但没有舍得给你。明天我就要回北京了，现在可以物归原主啦。”

那个年代能得到一本真正的文艺书籍，而且是一本诗集，是多么的不容易！

她的话真的使我很愧疚，用一句已经被用烂的句子说，就是“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后来，在知青下乡40周年聚会上见到刘的时候，我曾提及这件事，她又是笑了笑，平静地说，“我都不记得了。”

在以后的知青生涯中，那本诗集跟随了我很多年，再没舍得丢弃，一直放在枕头下面。我时常拿出来看看，在心中默默吟诵。书中一篇篇美好的诗歌，给我欣喜，给我快乐，给我安慰，陪伴我度过了多年的知青生活。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出工的时候忘记关窗户，回来时发现，枕头下的那本诗集不见了。而且屋里什么都没丢，唯独不见了那本书。

我怀疑那天所有生病在家的知青。他们每个人都有作案动机，也都有作案时间，但苦于没有证据。

我时常留心寻找它的下落。

第二年雨季的一天，大家没有出工。我躺在床上，突然听到隔壁一名昆明知青在朗诵一首诗。正是那本诗集里的诗，我知道，肯定是。

书，一定在他手里。我悄悄起床，蹑手蹑脚走到他们宿舍的门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突然推门进去。也许是他藏书的动作很快，也许人家就没有拿那本书，反正我只看见他坐在床上，两手空空。

 “我听你在念诗，把书给我，让我翻翻。”

“我哪有什么书，还不是总听你念，学会了那么几句。”

依旧没有证据。那本《十年诗选》真的从此离我远去。

直到1978年我上大学离开连队，再也没有找回那本《十年诗选》，再也没有见到我那曾经被火焰烧灼得面目全非的“丑小鸭”，那存于心中令我念念不忘的“白天鹅”。

回到北京以后，我经常徜徉在旧书店，希望能再寻到一本《十年诗选》。我也曾和书店的老售货员谈及此事，他叹息着说：1959年出的诗集，印数肯定很少，又经过10年的“文革”浩劫，之前出版的书大多都烧掉了，不敢说绝对没有，能保存下来的希望也是少之又少，要找到一本，难呀！

于是，我时常发出感慨，那本曾经伴随我度过多年知青时光的《十年诗选》，你在哪里？会不会如同当年刘某某那样，在某次知青的聚会上，有人再次给我一次期盼的意外惊喜，使它再次回到我的手中呢？

我期待着！

雀噪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