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我来啦！》文（李刚）

厕所，我来啦！

文/李刚

初三模拟考试，语文打头阵。县里抽考30%优生，我负责这个考场。

7点30，我胳膊底夹着刚到手的《中学语文教学参考》、工作手册和龙应台的《目送》进教室。这是我的习惯，为了打发无聊的监考时间，看书、抄学习笔记，专注而且高效。

7点35，我宣布考试纪律和考场安排，抽考之外的学生出发到另外一个考场。

7点40，我问，谁还需要上厕所，抓紧时间。几个男生以光速而去。

7点45，我安排两个班抽考学生座位。

7点50，我感觉自己需要上厕所，果断决定，火速解决。回来的路上庆幸自己没有犹豫，不然两个半小时很难熬的。

7点55，发卷。8点整，开考。

不得不说，考试具有巨大的杀伤力。平日里毫不起眼的教室一旦成为考场，就充满了秋风肃杀的味道，鼻子似乎能够闻到激烈比拼的气息。

其实，今天天气不错，太阳正在升起，阳光正在源源不断奔赴地球的途中。我用眼光扫过教室，都是低头的姿态。我收回目光，翻开自己的书。

《中语参》确实有分量，我一边看，一边勾画，一边抄写笔记，这种革命生产两不误的活儿很惬意，一个小时转眼而过。

我低估了早饭那一碗米汤的威力，当时只顾享受热流顺食道而下的舒适感，完全忽略了它可能给上午的监考埋下的伏笔。

9点20，我想上厕所。打个电话，发个微信，搬个援兵，临时救场，并非不可以，但大家都有事，再说也不是特别紧急，就先忍着吧！我低头看书。

9点30，我感觉注意力难以集中到书上。坐了一个半小时，该走走了。活动一下能够缓解脑神经的压力，我起身走下讲台。

大部分学生开始写作文了，我轻轻地走在过道里，尽量不发出声音，只在不经意之间扫描一眼学生的试卷。

窗外的景色真好！阳光将教学楼前一大块场地割成两种颜色，亮的是它的地盘，暗的是房屋的影子。一辆红色的QQ汽车慢慢转弯开过来，从亮处开进暗处，又开出来，走了。

忍着上厕所的滋味真不好受！我看看教室里，有人在低头写，有人在凝神想。我一多半的精力都用在了抑制上厕所的想法，不行，转移注意力或许是最好的方法。

我数了数，教室里31个学生中有24个穿校服。网上有人说，中国的校服是最压制学生个性的制度，我倒没感觉。上学时间花钱多，不强调穿校服，很容易形成攀比，现在孩子的名牌意识多强啊！再说了，我觉得校服是最美的青春记忆。可能只有青春不再的人才有这种感觉，他们不一定能认识到，就像当年的我们也没有认识到一样。

我数了数，总共有12个学生戴着眼镜，还有至少3个平时也戴，但今天没有。现在的孩子，不知道学了多少知识，眼睛却早早近视了。其实，好多是被电脑和游戏机给害了。好几个平时不学无术的学生，鼻子上都架着两块镜片。我班有个女生不爱学习，却戴着将近千元的高级眼镜，而且家境平平。我们这一代人，书也没少念，但视力没有这么惨，唉！怎么搞的？

我看看表，快9点50了。再看看教室，前面多媒体柜子上堆着十几个书包，靠门的窗台上放了好多跳绳，红的蓝的绿的，色彩鲜丽。

再忍忍，没多长时间了。

其他年级下课了，校园里喧哗一片，有小学生在尖叫，我真想捂住耳朵。课间操开始，我心里跟着扩音器里的声音数节拍，脚步走在节奏里。

做完操，我的双腿渐渐沉重了，我感觉自己走路的姿势一定变形了。再想个办法吧！

我拿过《目送》，翻开，边走边看。

这一篇是《如果》，早就看过了，再看一遍。写得真好！作者乘飞机时遇到一位老人，这位老人从台湾到香港，应该是回大陆探亲的。她想起了自己去世3年的父亲，想起父亲经历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动荡史、分别史、流离史、怀念史。她写道：

“山河仍在，春天依旧，只是父母的坟，在太深的草里，老年僵硬的膝盖，无法跪拜。乡里，已无故人。”

那颤巍巍的老者，踏上几十年未曾沾染的土地，热泪滴在胸前，心里是不是有莫大的追悔和遗憾？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梦里回了无数次的老家，是否松柏冢累累？

是的，不懂大江大海的1949，不会懂作者传递的怜悯与悲伤。一代甚至几代中国人内心深处被时代和战争划出的深深伤痕，就像那一湾浅浅的海峡，血依旧在咆哮，两片土地却始终无法合拢。当他乡变成故乡，故乡，也就成了他乡。

唉！

看看时间，还有15分钟。有学生做完了，时间宝贵，不能没事做，我嘱咐要认真检查。我也不能没事做，继续找事，继续转移注意焦点，继续和强烈的欲望作斗争。

我坐下来，翻开《中语参》，正好翻到了君姐的课例。君姐在作文课上出示了一篇例文，是一篇学生随笔，她借此说明自己的作文主张，即“文章要有真情实感”。要命的是，君姐的例文标题就是“我多想上趟厕所”！多应景啊！这远在北京的苦命的孩子，怎么会有和我一样的遭遇？他知不知道几百公里外，我和他产生了超强的共鸣！生命个体独立，但如果情感深度吻合，不是同样幸福，就是一样痛苦。我看看表，快了，快了，还有5分钟，再忍一忍。我再次站起来，提醒学生做最后的检查。

还有2分钟，我收拾自己的书本，深呼吸两次，告诉大家收卷顺序。

时间到！我立即催促学生交卷。

顾不上教室里一下子被交卷打破的沉默，我一手抓起试卷，一手捏着我的书，快步走到办公室，往桌子上一丢。

出门，快跑，我在心里大喊：

“厕所，我——来——啦！”

作者简介：

李刚，山西省晋城市泽州县语文教师，语文湿地栖居者。根不深挚爱大地，叶不茂期待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