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聊两会,梦中有世界。听众朋友,你好。我是来自宁夏回族自治区吴忠市红寺堡区玉池村的马慧娟。不久前,电视剧《山海情》在全国热播。可以说,《山海情》里出现的场景我们经历过,没出现的场景我们也经历过,文艺作品里呈现的毕竟有限,真实的生活远远不是一部作品就能涵盖的。受党报评论君的邀请,我和大家聊聊我所亲历的西海固之变。
在西海固的大山里有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庄叫黑眼湾。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经常骑着我们家的白驴徜徉在黑眼湾的沟沟峁峁上,看着远处绵延不绝的群山时,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去山外面看看。但看到的除了山还是山,日子枯燥得连个多余的人都看不见。我拽着白驴的耳朵问它,你知道远方有什么吗?它扑棱着耳朵甩开我的手,一脸冷漠。当我每天早晨爬过大咀山、淌过一条河、再穿过一个村庄到达学校时,那里的人才起床,而我已经在路上走了一个半小时。
学会识字,从书里看见了山外的大千世界,心也跟着遨游九天,看书成了我看外面世界的一种方式。然而,这也在我16岁的时候戛然而止。原因是家人从早忙到晚,从年初忙到年尾,也只比别人家多产几斤粮,仍然吃不饱肚子,没有多余的钱供我上学。如同《山海情》中一样,一头毛驴就可以娶走一个姑娘,一年到头吃的是洋芋,我们没有新衣服,也没有远方和未来。
看着年迈的父母,贫瘠的土地,我一次次问自己,出路在哪里?没有的,只要困在这大山里面,就没有出路。我遵从了现实。我以为我的命运也终止在了我的父辈们生活的这座大山里。
有时候,命运的巨变就在一瞬间。乡政府通知移民搬迁。说是搬到有黄河水的地方去,再也不看天吃饭,再也不用翻山越岭过河了。大家说了一声“走”,对黑眼湾再无半点留恋。
原先的戈壁和黄河本没有关联,但是因为扶贫的扬黄灌溉工程,黄河水逆向上扬了三百米,硬生生把戈壁变成了绿洲,让像我一样的山里生活的人吃上了黄河水。新的地方总是需要人去建设,总是需要时间让它变好。没有苦是不会甜的。闽宁村如此,我们的新家园也是如此。
大山里的苦一眼望不到头,而新家的苦只是一时的,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过去,这个叫红寺堡的地方跟着国家的发展步伐,脱贫摘帽了。这里有上了国宴的滩羊肉和黄牛养殖基地,有最好的葡萄酒和有“忘忧草”之称的黄花菜。大家的日子好了,兜里有钱了。曾以为这辈子就这样算了的父亲,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年,买电动车、买手机,尝试新鲜事物,活出了他想要的样子。更重要的是,第一批大学生已经毕业,又重新参与到红寺堡的建设中来。而其他的孩子,再也没有上不起学的情况发生。
我们经常在说命运,但我觉得,命是自己的,运却和整个国家相关联。从黑眼湾到红寺堡,20年间,日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我因为坚持写作,去电视台演讲,出版了散文集,也从黄土地走进大会堂,成为全国人大代表。有人说我的故事是传奇,但我知道,哪里有什么传奇,是移民搬迁让我走出大山,是时代让我实现了梦想。在红寺堡有这样一句话:“共产党好,黄河水甜”,这不是一句口号,而是所有移民区群众发自内心的感谢。
美好生活没有尽头。多年前,当红寺堡的生活逐渐安稳下来,洗完这堆衣服还有下一堆等着,做完这顿饭还有下顿饭等着,那种黑眼湾的惶恐再次袭来。我认为:生活变富裕了,但只长庄稼的土地终究是贫瘠的。从用手机写小说,到写散文,我在文学中打开了新世界。随着网络和交通的发展,农村女性有了更多寻梦的出路。现在,我在村里办起了读书社,越来越多的农村女性学会看孩子的课业微信群,敢于参加歌唱朗诵比赛。我期待文化在乡村不断落地生根,让西海固的居民能够早日脱精神之贫、解心灵之渴。
去年,我带着记录移民搬迁脱贫故事的《走出黑眼湾》参加全国两会;今年全国两会,我又带来了新作《出路》。西海固因移民搬迁而找到出路的人,在红寺堡有23万,我只是其中之一。事实上,伟大时代中的每个个体都有找到出路的无限可能。在过去,生活曾让我觉得自己如同西海固的一粒沙,没有人知道你的一生发生了什么,甚至没有人知道你曾经存在过。当黑眼湾以所有人全部走出而宣告终结,红寺堡以千万人的迁入而开启了新的篇章。我们把过去的村子还给自然,把自己交付给未来。我相信:历史的洪流滚起,即便微如沙粒,也能奔腾入海,也能汇成史诗。
这正是:苦甲天下几千年,一朝移民换新颜。旧时贫困不复来,宽广出路在眼前。
(文| 马慧娟 主播 | 殷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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