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秦观 踏莎行】

踏莎行
秦观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宋代的政坛，一直有新旧党争，两党势力的消长，一直是看主要的掌权者（如皇帝或太后）比较支持哪一派，元丰八年时，宋神宗驾崩，哲宗即位，但年纪太小，所以由哲宗的奶奶高太后听政。高太后倾向旧党，立刻就起用了司马光为宰相，苏轼等人也再度受到重用，秦观自然也被苏轼提拔。再过几年，在元祐八年时，高太后过世， 长大的哲宗亲政，开始重用新党，打击过去被重用的旧党大臣，苏轼被贬惠州，秦观也被贬郴州（今湖南郴州）。


秦观怀着不安的心情到了郴州，只见一片荒凉。开头三句，讲的就是一种迷茫、不安、理想破灭的心情。高耸的楼台被雾所遮掩，象征的是自己高远的志向被蒙蔽了；可供船只来往的渡口在月色下，也看不见了，象征的是自己对人生方向、出口的迷茫。在这里，雾与楼台、月与津度，都是虚构出来的场景，为的是描写词人的心情。而“桃源望断无寻处”的“桃源”，指的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秦观借用了这个典故，一是因为《桃花源记》中曾写道“晋太元中，武陵人以捕鱼为业。”武陵和郴州一样都在湖南；二是桃花源是陶渊明心目中的理想世界，但故事的结尾，却是这个桃花源再也找不到了。所以秦观也借来指自己的理想是“望断无处寻”的。前三句是以虚景来描述自己的心情，但接下来“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确是实际写词人的处境。由于秦观到郴州时，几乎没有家人的陪伴，所以秦观才用“孤”这个字，带出他孤独居住在此的感受。春寒封闭了他所住的孤馆，已是令人难以忍受，却又不停听见杜鹃鸟的啼声说着“不如归去”，实在是令人断肠。词的上片，可以说是写尽了作者失意与孤独的双重感受。


下片的“驿寄梅花，鱼传尺素”是指书信、音信。“驿寄梅花”是个典故，三国时的陆凯，曾折了一只梅花寄给远方好友范烨，并写诗说：“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而“鱼传尺素”是指信纸还没普及时，古人总会以娟帛写信，再置于鱼形木板中寄出，秦观此处用了两个关于通信的典故，是指远方亲友寄来的书信。然而，这些书信却引发词人无数的恨——有离恨，也有对人生如此的憾恨，而这些恨是那么沉重，一重一重地堆积了起来，也使词人发出了无奈之语。郴江的水发源于郴山，本来是好好地绕着郴山而流，但为何又要离开，流到潇水和湘水中去呢？这两句词，正道尽了“无可奈何”四个字。也许郴江是不想离开郴山的，而现实确实必得离开；就像词人，他是不想离开亲友的，更不欲人生的理想落得一空，可是，现实却不得不使他如此，所以他也有一种“我到底是为谁变得如此呢”的感慨。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留下潇湘去”这两句，可以说是神来一笔，把人生那种身不由己的无奈比喻得极好，也难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苏轼会如此喜爱这两句词了。在秦观过世后，苏轼除了把这两句题在扇子上之外，还写了“少则有矣，虽千万人何赎”，意思是说，秦观已过世，即便再有千千万万的人，也没人能替代得了他。可见，苏轼对于这个学生，也是相当惋惜和欣赏的。


延伸知识 | 苏轼与秦观的师生之情


秦观身为“苏门四学士”，也是苏轼最喜爱的学生，据《宋史·秦观传》记载，秦观初见苏轼时做了《黄楼赋》，苏轼便赞赏他有屈原、宋玉般的才华。往后，秦观的仕途也受了苏轼的得意与失意的影响，但被贬以后，两人由于距离较远，不得相见，只能靠着书信维持感情。


苏轼被贬惠州以后，又被贬到儋州（今海南岛），秦观也被贬到雷州。等到宋徽宗即位、向太后摄政，苏轼等人才又获得赦免。苏轼在回到中国本土的路上经过雷州，与秦观见了面，两人相见后，真是恍如隔世，悲喜交加。在苏轼晚年，苏门四学士中也唯有秦观有缘与苏轼见面，但在雷州这段时间的会面，竟是师徒最后的相处，因为没多久后，秦观就去世了，这也令苏轼惆怅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