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

不旅行会死的苏终于来到了罗马，和朋友坐在咖啡厅门口晒太阳，漫不经心地叙述一路来的欧洲旅行，如何在尼斯和旅馆老板眉来眼去，又如何被海滩上借火的肌肉男带去摩纳哥住了一夜……

朋友已被苏的一串叙述震慑，她就像《欲望都市》里的夏绿蒂，瞪着一双牛眼道：“你这样是不会找到真爱的。”

苏耸耸肩，点烟，换下个话题。

虽故作轻松，但这句话仿佛一根扎进手里的木刺，不痛不痒，却在每次瞥见时让人如鲠在喉。

那晚她与圣母朋友背对背躺在旅店大床上，失眠的苏蹑手蹑脚爬起来，靠在窗边看着偶尔走过醉汉和恋人的街道消磨时间。

街边闪烁着红光的酒吧招牌，是一串完全陌生的字母组合，她才恍然，自己像一枚随着大风漂洋过海的小纸人，每一步都走得那么不真实。

苏脑海中蹦出一串广告语似的句子，“是个浪子你就去旅行吧，骚包通常在路上”。

这话是她在去往昆明的飞机上，翻开报纸看到的一个标题。那时她十八岁，第一次单人旅行，不知命运是好是坏，让她遇到大M。

在丽江的第一晚，长裙流浪少女苏在酒吧遇到一群户外发烧友，第二天立马脱掉长裙买了双纽巴伦跟着他们上路。

先开始她还能欢声笑语地走着，但是路程过半，业余选手明显体力不支，加上宿醉，苏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因为和队伍中的人并不相熟，也不敢拖累行程，实在挺不住，只好假借系鞋带让队友们先走，等他们刚转身，苏一个人扶着山岩低头猛吐。正当水深火热时，她突然看到一双闯进视野里的鞋子，茫然抬头，是刚才一直跟在队伍最后顾着玩手机不曾开口说话的大M。他一脸无奈地递上矿泉水：“体力不行还硬撑？”两个人自成一个小分队，青山绿水阳光灿烂，大M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苏的问题，从不发问。

他生于1980年代初，名牌大学，从事金融行业，聪明理性对生活不乏情趣。接下去的几天，苏紧跟大M，翻过一座又一座山，看尽云端风景，晒得蜕皮依旧乐此不疲。明明是浩浩荡荡一群人的行程，在她脑袋中的片断都过滤，只剩两人。

直到大家离开丽江前，所有人喝得东倒西歪，苏从酒瓶子堆里爬起来，晃晃悠悠走上舞台拿起吉他，与白天过分活泼的形象全然不同，安静调音，害羞微笑，柔软的声音被风撕成一条条飘进大M耳朵里。

他红着脸站起来，走到苏面前，捧起她的脸蛋，狠狠亲下她的额头。她发怔地看着他，这一刻仿佛真的活进小说里。日后苏问起大M当时到底为何动心。他半真半假：“意乱情迷。”

确立恋爱关系后，苏回到上海进入大学，大M继续在公司升职加薪。两人同居，那是苏生活状态最好的一段时间。晨跑，吃有机果蔬，去图书馆，稳定的感情，和一周一次的电影。大M在忙碌工作的间隙带她短途旅行，送过花也送过兔子娃娃。

直到某天，他们面对面坐在一家咖啡厅里各看各书整整一天没有交流，她突然感觉奇怪极了，放下手中的单词书，很认真地看着大M：“你觉得我们之间会一直有爱情吗？”大M放下手中的财经周刊：“我不相信持久的爱情。”说完之后两个人再次默默拿起书，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但她却清晰地听到杯子从粗心的服务员手中滑落在地，破碎的声音。

那之后，苏开始厌倦这种极度平衡的生活，她无数次离开大M独自上路，她偏执地认为这种反复的离开和归来才是爱情的强心针。再然后就是真的冷却，两人一个忙着工作一个忙着旅游，两个月未见。

终于有一天，苏想为他空降一个惊喜，没料穿着裙子抱着香槟在强冷空气中杵了三个小时，直到最后连思维都冻住——天快亮时大M终于出现了，看到苏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脱下西装披在她身上，而她抬起头，脸上带着被风干的泪痕。

其实大M是从别的城市赶来，他升职为区域总监，搬去北京，而这些都是旅途中苏未曾了解到的。

南半球，苏看向自己贴满行李签的旅行箱。

分手以后的两年，去了无数地方，翻山越岭，与最初怀着文艺之心上路的自己截然不同，皮肤变成天然的小麦色，懂得各种急救常识，会三种外语，看了那么多风景，却依旧找不到一份南孚电池般持久动力的爱情。

旅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她终于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