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〇章 往事只能回味（完）

第二二〇章 往事只能回味

家昌慨然问道：“下乡也不容易，你这几年是怎么闯过来的？”

“我们队下乡青年多，老农也不敢小觑我们，所以我们就比较受重视，也没经受过那么多艰难复杂的事，要不是我去年让了一次，去年就回城了。不过想来，在乡下这三年增长的各方面知识和经验教训，对现在的工作用处太大了。”

虽然凌霄说得很轻松，家昌深知女孩子下乡的不易，又问：“你现在的单位怎么样？”

“我们那个厂子有六百多人，原来是由七家服装缝纫合作社合并成立的，工人成分很复杂，小生产思想严重，就连我们主任以前都是裁缝。原来我以为农村就够复杂的了，没想到工厂里更复杂，接触的人尽是以前的小手工业者。我现在在办公室可忙了，一个人干两个人的工作，有时主任的工作我都兼了，什么收收发发、上传下达、写个小材料、开会，统统是我的事。真的，我发现在我们厂是领导不如群众，群众不如我，哈哈！”

家昌静听着凌霄的夸夸其谈，心想：凌霄虽在农村接受了三年艰苦生活的锻炼，但初出茅庐的冲劲和直爽健谈的性格表现的有些明显，就说：“青年人刚刚走进工厂，尽量不要太引人注目，因为太引人注目，身上的缺点就会被群众看到，以后就容易形成永久的印象。”

“我在办公室就是显眼的地方，再加上我的年龄最小，党员中最年轻，小厂人又少，新进来个人谁都注意。”

“我看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估计不能适应社会的复杂环境。”

“为什么？”

“太冲！”

凌霄甩动着小辫子，不以为然地说：“是吗？你说说有什么诀窍？”

“芦席夹囤——随圆就方，换句话就是‘多干活、少说话’！”这句话是家昌从郝师傅的话里演变过来的，也是他这几年在社会磨练中得出的至理名言。

“你说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我可做不到，你看我现在棱角都磨掉不少了！”

“哦，我说的少说话可不是会说话，少说话比会说话更难。”

“那咱俩观点可不一样了，我认为会说话比少说话难。”凌霄从盘子里拿起一个大红沙果，递给家昌，说：“别干坐着，吃个沙果。”

“谢谢！”家昌接过来放在桌子上。

凌芝一直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家昌和凌霄的谈话，这时扑哧一笑。

凌霄正色对她说：“小丫头你先别笑，等你到社会就都明白了！”

凌芝冲着凌霄说，手还比划着说：“二哥也不是你们主任，你和他讲这些有什么用？我看他说话像我们老师似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就像是作报告。”

“是呀！我也发现你文质彬彬的，说话还带有领导架儿。”

“呵呵！那我可要引起注意啦！”

“你家有个女孩儿叫星星，她现在还叫这个名字吗？”凌芝对星星很有印象，那时常领着她玩，记忆很深。

“星星在我们家待了五年，就像亲姊妹一样。她的大名叫俞颂红，小名还叫星星，我家搬走前，她爸就把她领回去了。”

凌霄进屋说了半天话，才说出点小时候的事来：“我记得在家俱楼数你们家小人书最多，尽是古代的，那时我最羡慕的就是你家那一箱子小人书！”

“你们家的书不也很多吗？”

“我家没有几本书，也没看完。”

“你现在都看马列经典，哪能还看小人书？”

凌霄一边吃着沙果一边说道：“现在要是有小人书，我还看！”

那时凌霄经常借引子来到家昌家来，顺手拿起本小人书就坐着看起来，还有那《林海雪原》《红楼梦》《镜花缘》《古今小说》《唐人小说》，家昌很想顺着这个话题往下唠，把两人带回那家俱楼的少年时光、难忘的鸡架……

“那时候我们看了小说总喜欢在一起谈读后感。”

“对了，家茹现在怎样，我记得她小时候成天在外面能蹦能跳的。”

家昌没有想到凌霄对他想的那些话题没有太大兴趣，话题一转问起家昌妹妹家茹的情况来，他头脑中掠过一丝意外，也没有按着那个话题往下唠。“哦，家茹比你晚一年下乡，去年在农村被保送上了师范学校，学的是英语专业，毕业后能当英语老师。”

“那还不错，出来就是知识分子了！”

家昌此时看着凌霄就像看一个陌生人，刚才还是渴望见面的心情，现在凉了一半，觉得两人的谈话有些言语客套，做作勉强，就试探着看了看手表，说：“我在你家已经坐了两个小时，我还要去段广坤家，今天就到这里，我得走了。”

“忙啥，来一次多不容易，多坐一会儿嘛！”凌霄显然并没有迫切挽留家昌的意思。

“不啦！以后有时间再跟你详细说。”家昌特意说了句“以后有时间”，就是要留下个活话，为以后再来做铺垫，说完就站起身到里屋向邢姨告辞。

“凌霄快去送送家昌。”

家昌强装作豪爽大气的样子，不冷不热说道：“不用送了，你们有时间到丹东去玩。”

“以后再来沈阳办事，就来串门呗！”凌霄说话很平淡也很客气，根本看不出对多年不见的童年伙伴到来的激动和惊喜，就像对普通来访者的口气。

家昌骑上车子，头也没回就向住宅区大门骑去，此时此刻凌霄、凌芝是在门口用目光相送，还是一转身就跑回屋里，家昌一概不想知道。

时间尚早，家昌骑车来到北陵公园，他站在刚刚整修一新的“宝城”城楼上。此时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粉垣环顾，琉瓦生辉，遥想聪明睿智、骁勇善战的清太宗皇太极，曾立下过让蒙古归顺、令朝鲜臣服的丰功；取得过宁远、松锦大捷，动摇明朝根本的伟绩；而今昔日的辉煌荣耀、文治武功，都如同身后那青草萋萋的“宝顶”，不过是一抔黄土、荒冢白骨。

家昌在宝城高耸、垛堞齐排的马道上踱步，想想昔日的同学发小们，有的已入仕途、前途看好；有的发奋学习、继续努力；有的不屈不挠、等待时机；有的问舍求田、安于现状；人的命运是否是上天的安排？

家昌放眼远眺绿茵叠翠的人工湖畔，隐约见到绿柳周垂，游船荡漾，雅静清幽，风月无边，惹动了他的相思之情，撩起了爱情的涟漪。意外相逢钟萍、童璐，她俩的个人发展和工作现状，应在意料之中；来时计划去刘荔妮家见她一面，但没料到却不期而遇，她竟然是如此丰神迥异，人面桃花，神采飘逸，秀气夺人；最没想到的是凌霄，刚才进行的所有对话，在两人的交谈中，小时候张口就来的亲热称呼，他俩互相之间竟谁都没有叫对方一声。

分别六年不见，家昌多么想马上见到心中秋水伊人般的凌霄，他曾勾绘过多种与她见面时的浪漫场景，曾设想过多种相见时的惊喜和激动，可万没想到见面会是那么平淡漠然，交流的话题是那样令他失望。凌霄没有回忆旧日时光的兴趣和心绪，也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盼望和迫切，这究竟是什么原因？是成年人工作上有了更高的追求，还是因时间久远，往事有些遥远和模糊？家昌此时断定，这些都不会是主要的原因，唯一的答案应该是：她已经是庙里的猪头——有主了。

家昌坐在“宝顶”的青砖矮墙上，从裤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工作日记》，从上衣兜取下“金龙”金笔，他把这两天的见闻感触、此情此景、所思所想，飞快地在脑海中掠过，他要填一首词来咏叹抒怀。他思索片刻，按照《凤凰台上忆吹箫》的格律填词一首，叫做《归故里有感》：

秋高气爽，嫩寒风细，男儿故地重游。见昔日园林，意扯情柔。荒陌

残房旧巷，颜未尽，景物清瘦。依稀见，曲径通幽，花盛人稠。 

年流！少年登楼，花叶底淹留，哪生闲愁。忆峥嵘岁月，困苦春秋。

有几故时同游，又散在内地边堠。音笺绝，前程各觅，越犁吴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