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恬时空｜空杯｜作者：敖玉琹｜演绎：麦恬｜制作：刘兆祥
空杯
往日总有些嫌它太酽。今天变了滋味，或是回到了它本来的滋味。
“一剑封喉。”
我说。
她低下头来，轻轻地为我摆好茶席。一方碧玉色的茶台，简约的纹理。隐约可见明式座椅的简约，简约的方。那碧色在空气中一荡漾，似乎把整座山林的鸟鸣、青气、水滴滴落之声，一尾小蛇的蜿蜒徐行，都收听到了。树林里风在翻找树叶。松果炸裂。两朵花的睡眠和亲吻。她不动声色。我从她嘴唇的弧度看出她的微笑，如夜里树影蕾丝花边的形状覆盖在她嘴上。风停了。在那瞬间我嵌顿与往事中，我在想，我也算：爱过她吗？
二
她跪在草席上。
黑色的棉布裙子衬得脸颊雪一般白。我静静地坐着。看她将泉水注入陶壶中，火苗噗嗤地燃烧起来，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似乎正由内至外地温暖起来。我用我的眼睛抚摩着她圆润的额头，那里藏有一个世界的安静。
“喝什么茶？”她问。
“红茶。”
“好。今天给我带了什么书？”
“《蓝狐》。”
她不再说话了。空气逐渐温暖起来，我们都坐着等水开。
三
那些和大吉岭茶有关的句子在我心里滚动着。
她把白色瓷杯放到我面前。一盏蛋型的立杯。香气可紧紧抱住。我端起来喝一口，感受那烟熏香平缓地滑入咽喉。饱满结实，余味开阔。缭绕感。热气下落，长河落日般压下去。
“怎么样？”
喝完一泡，她方才抬起头来。我想起自己冲泡这款茶时，水量或许过多，温度也太高，往日总有些嫌它太酽。今天变了滋味，或是回到了它本来的滋味。
“一剑封喉。”
我说。
四
她又恢复了平静的神态。
墙角的陶罐里插着摘掉了枝叶的金色枇杷。今年果子多，但因为雨季太长，不甜。她索性摘下些做装置。
我避免去凝视那果实投射到树上的影子。那个栽下这棵树的男人。如今我们之间是一杯冒热气的茶。不是影子，也不是他。
我将茶杯微微向前推了推。这是我还需要喝茶的意思。
她给我斟满，又低下头去。脑后的发髻松了，有几丝垂了下来。我这才发现她的头顶也有了几根白发。
她已经老了吗？我吃了一惊。
可不是吗？距离我们爱过的那个人不辞而别，已经20年了。
五
她曾是他的妻。
而我，是他的情人。
现在，我们之间只有一杯茶。她轻轻地转动手腕，在七点钟方向，注入滚烫晶亮的汁液。
最后的一泡茶：烟熏味剥落，叶脉香气浮出。山泉水的甜度托着甜香，如一叶扁舟，抵达我身体深处。我指尖的纹路里微微渗出汗来。
时间到了。
我站起身来。向她微微一鞠躬。风拍打着竹帘子。山下传来几声农家的犬吠。
是有人上山来了。
我转身看她。
她似乎没听到那脚步声。只专心地将我坐过的地方整理好，再放上茶杯。
一盏空杯。
作者：敖玉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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