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一对老少恋的千年佳话

卜算子【李之仪】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完整文稿

（独白）杨姝：我住在长江边上，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浩浩汤汤的流水，无日无休。李白诗中说，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我思念李郎，我也不知道我的思念与这江秋水，谁短谁长。丫鬟飞奔来报：郎君来信了！四周一时都明亮起来，窗外鸟叫声也婉转了，顺流而下的点点白帆都生机勃勃。我展开桃花笺，是半阙《卜算子》：“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这首《卜算子》是北宋中晚期词人李之仪的代表作，有人说这首词是女子口吻，但其中相思切切，并不分男女。

住在长江头的，未尝不是词人李之仪；住在长江尾的，也许就是他深爱的女子杨姝。

李之仪出身名门，少年及第，曾为苏轼幕府，因得罪宰相蔡京被贬太平州，也就是现在的安徽当涂。

苏门四子之一黄庭坚在太平州担任知州，召歌妓杨姝弹琴，杨姝色艺双绝，黄庭坚赠词《好事近》，李之仪写词作和。黄庭坚词中说“使君来去本无心”，十分超脱，李之仪却对杨姝动了情，开篇便是“相见两无言”，近乎倾心。

那时，是李之仪的人生低谷，他接连经历了丧妻、丧子，仕途跌宕之后，遇见这个美丽的女子，就像是他生命里的一道光。

李之仪为杨姝写了很多词，流传至今的除了和黄庭坚的《好事近》，还有《清平乐·听杨姝琴》两首，《浣溪沙·为杨姝作》两首，小诗《赠人》两首；咏梅、咏琴诗词中也处处都有杨姝的影子。

李之仪竭尽全力表达他对杨姝的倾慕。

他写“神仙院宇，记得春归后”，写“佳人乘兴，是得欢多”，写“乳燕穿庭户，飞絮沾襟袖”，我们完全能够从这些诗词里勾勒出他们的恩爱，在山水间相依相伴，在春光里看蝶舞莺飞。大雪纷飞之夜，火光融融，佳人抚琴，诗人畅饮。

一转眼，八年。杨姝为李之仪生下一子二女。

而李之仪也在这八年间等来了仕途的转机，被任命为朝奉大夫，正五品。

宋朝恩荫制度，五六品官之子遇到重大节日可门荫得官。宋徽宗政和年间，恰逢天子南郊祭祀。李之仪和杨姝的儿子年纪虽小，也在门荫之列。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对杨姝尤其是。

杨姝出身官妓。

在宋朝，官妓是下九流的最末端，地位极低，从良极为困难。须得六品以上官员许可才能脱籍，大部分官妓都没有这个运气，一日为妓，终身为奴，子孙亦不能幸免。

可想而知，儿子能得到官身，杨姝会多么喜悦。

但也就在这一年，蔡京重新得到皇帝重用。

李之仪的老师是蔡京的政敌，十年前李之仪就是因为为老师拟遗表、作行状而被贬当涂。如今蔡京复相位，立刻就有人为了讨好蔡京诬告李之仪，说杨姝之子并非李之仪亲生，而是为了门荫冒领。

判决很快下来，李之仪被革去功名，贬为庶民；杨姝与其子被判不得与李之仪一同生活。

（独白）杨姝：十载寒窗，数年仕宦，一夜之间前功尽弃，都是因为我。如果我不是官妓，他们便找不到打击李郎的这个机会。我求他们让我回到他身边。但他们不能容忍李郎身边有我，不能容忍我们像天底下大多数情侣一样，朝夕相处，朝夕相对。因为他们知道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就如同他们知道离别的痛苦。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你是有多懂我，才能把每个字都写到我心坎上？

用水写相思是古诗词中常用的意象，比如“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李之仪却别开生面，用“长江头”、“长江尾”两个地理名词拉开了时空，长江仿佛天堑一般阻隔在有情人之间。

但同时，奔流不息的长江水又仿佛相思本身，从万里迢迢的长江头一直流到长江尾。

思念却不能相见，是怎样的痛苦，但是李之仪并不耽于这种痛苦，而是笔锋一转，像一双温柔的手抚慰情人的灵魂：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虽然见不到，但是我们终究还有这一江水，甘苦与共，冷暖相通。”缠绵悱恻，哀而不伤。”

（独白）杨姝：好几次丫鬟从外头进来，我都像是听到有人说：“郎君来信了！”我向她索要信件，她却反问：“什么信？”我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相思成疾。有天我看到面前站了一个人，以为又是在梦中。我说我好想你。他说我也是，他说我回来了，带来了词的下半阙：“此水几时休，此恨几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杨姝没有做梦，李之仪是真的回来了。

虽然面对的是蔡京这样强大的政敌，但李之仪没有放弃，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回到杨姝身边。他一直在奔走，求助，终于得到机会平冤昭雪，官复原职。

而这，已经是三年之后了。

一千多个日夜，有情人天各一方，杳无音信。但他们都坚持下来了，李之仪没有另娶，杨姝也没有改嫁，他们守住了自己，等到了彼此。

这首《卜算子》的下半阙与上半阙不同，几乎直抒胸臆：此水几时休，此恨几时已——“长江之水什么时候断流，我的怨恨就什么时候休止”。

恰如汉乐府《上邪》中的呐喊：“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宋词中少有这样热烈奔放的表达，大多数诗词都以典雅含蓄见长，也就难怪李之仪这首词被称赞诚挚如古乐府。

而词的尾句却又似期许与誓言：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李之仪和杨姝被迫分离这么久，这其间可能发生的意外就和各种传奇小说一样多，当李之仪写下这句的时候，也许也有过和杨姝一样的担忧和恐慌，他会害怕失去这个如阳光照亮他的女子。

即便到今天，交通便利，通讯发达，都有无数异地恋熬不过时间，何况一千多年前。这对被明令禁止接触的恋人要得到对方的片语只言是千难万难。

他们的坚持，唯一的倚仗就是爱。

（独白）杨姝：李郎打开书箱给我看，这些年里，他给我写了多少词，有时说“应念相思久”，有时问“还解相思否”，有时叹息“且将此恨，分付庭前柳”，也在《千秋岁》中倾诉“柔肠寸折”。

我说我还是喜欢《卜算子》，喜欢它的最后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李郎，我能等到你，你能等到我，便已经是今生最大的运气，长江之水为证，从今往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