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绝交书》文（李刚）

一封绝交书

文/李刚

初冬的正午，天气暖洋洋。从清晨醒来持续瑟缩的身子终于舒展在阳光下，人的眉眼都是鲜活水润的。松树的胖身躯和柏树的尖脑袋互相取笑彼此，风穿过细密枝叶的嘶嘶声就是它们的话语。这个一句那个一句，风传来传去，烦了，不传话了，它们不吵了，静悄悄地站在院子里。

我端了水杯站在门口喝水，午饭需要热水送到胃里。水热乎乎的，太阳暖烘烘的，我叉着腰，头上竟有了细密的汗珠。

“老师！”

一声叫，吓我一跳。身侧站了一个人，学生小赵。

“干啥？我差点把杯扔了，啥事儿？”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他搓着手，轻摇脑袋，眼睛眯成一道缝，校服棉衣都敞着拉链。

“说吧。”我把杯子换个手。

“我在宿舍捡了个东西……”他扭捏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

准没好事，又耍什么小把戏？这孩子学习不好，但是爱说爱笑，有时候去吃饭，厨房的师傅们都喜欢逗他。他啥也说，家长里短，自家的外人的亲见的听说的，都爱说。我去打饭，司务长笑得前仰后合：“你们班那个孩子太有意思了！”让他帮助去拿个东西啥的，很勤快。就是学习不行。期中考试的试卷上，他能把“赵”写成“走”，让登分的老师迷惑了半天，差点去翻《百家姓》。偶尔和同学闹个小矛盾，上次“老班不在，赶紧打架”那件事他就是并列男一号。

杯子放窗台上，我接过来展开一看，奇怪，和他真没关系。纸上写了三个大字——“绝交书”。下面是甲方名字，乙方名字，正文就五个字：“甲与乙绝交。”后面还有甲乙签名，时间。乙方是我班另一个孩子。其实我们班住校男生就三个，纸上这位就是和小赵打架那个。甲方名字太潦草，认不出来，只能看出也姓殷。看来是初一男生。住校男生少，就拼住一个宿舍。这甲乙方虽不同级，但是同村。啥矛盾弄得非要绝交，还以合同形式出现？我看乙方的签名确实是我班小殷的字迹。为了好区分，我班这位暂且叫殷乙，那个学弟叫殷甲吧。

“咋回事啊？”我擦擦头上的汗。

“我在床边的地上捡的。就是平时吧，殷（乙）不是睡上铺？他有时候就坐在下铺殷（甲）的床上，还不经人家允许就动人家的东西。殷（乙）说过好几次了，好像不管用，就写了这个……”他还是搓着手笑眯眯地说。我不知道他向别人讲家事时是不是也是这个样。他说的中间我点了两次头。

我皱皱眉，“你觉得这事有意思吗？”

他轻微一惊，没想到我会这样问，“有吧……哦，不知道……”

这个殷乙是真有趣。你大，学弟小，你俩一个村的，理应照顾人家。你还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人家没认为那是小节。跟你翻脸不合适，动手肯定要吃亏，就想了个“君子之法”——咱俩绝交！看人家真怒了，你不赶紧赔不是，还光明正大签上名：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来，签一个！

胡闹。他小，你也小？你觉得自己小的话，留一级试试！分分钟把你笑话成“超级大料”。

我又皱皱眉，摸摸头发，“哎呀，这咋办？”我停顿了三秒，“要不这样吧，你能不能调解了这事？”

“我？”我的话把他惊着了。

“你看，你调解最合适，一方面，你是这头的同学，虽然上次你俩打了架，但还是好同学不是？另一方面，你是那头的学长，他应该会听你的意见的。再说，你们都是舍友，你站在中间，应该没问题吧？”我把最后一个“吧”字拉长上扬。这中间，他点了两次头。

“记住，不能让矛盾升级，要好言相劝。”他点头。

我笑笑，“好嘞，看你的了！”他摆着头，笑着，看着脚尖，继续搓手。

“去吧，记得搞定以后给我汇报！”他回宿舍了。我看看太阳，有点晃眼。午睡去喽！

过了几天，还是中午。小赵吃饭回来，路过我门口，我喊他，“那事怎么样了？”

“好了。”说得很干脆。

“你咋不汇报？”他扭着身体说：“我还没有想好……”

“你怎么做的就怎么说，这有啥难的？”他不做声，低着头。

“这样吧，不会说就写下来。你说，多少字？”

“不知道……100吧。”他很发愁。

“100？这么大一件事100字？你写古文吗？少说也得500！”我故作惊讶状。这对他来说有点难，平时周记作文都是二三百字，还是以抄写为主。他扭的幅度大了。

这之后第二天下午，跳完绳，解散队伍回教室。小赵从远处过来，手里捏着几张纸片，咧着嘴，露着白牙，交给我。

四张小纸片，字迹是他的很高水平。每一张下面都写着本页字数，右上角都写着总字数607字。

回到办公室，暖暖手，我坐下细细看。边看边笑，哈哈哈。

我整理了一下，录于此处——

那天我回到宿舍之后，他俩都还没回来。我就想，现在殷乙没回来，殷甲也没回来，我为什么不用这点时间来出谋划策呢？我想，我给他们来个“以逸待劳”，然后再说其他。我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不一会，他们就把我吵醒了。我问他们：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吓死我了！（气冲冲地说道）。殷甲说：我心情不好，别烦我！（理直气壮地说）。我想，正好“将计就计”，就说：你怎么了？他说：殷乙一直拿我的东西，还一直乱动我的零食！拿就拿吧，还不经过俺的同意！你说他好意思！（小声地说）。我说：没事，都是一个宿舍的，也搁不住！你怎么才能原谅他呢？殷甲说：只要他给我道歉，并且保证必须经过我的同意再动我的东西，我就原谅他。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殷乙回来了，转了一圈就去教室了。我就跟着他的脚步到了教室。他前脚进门，我后脚关门，说道：你为什么一直动殷甲的东西？他说：我没有动，是殷甲的东西掉了，我给他拿起来了。我说：啊！终于弄清楚这件事了！

……

放学了，我直奔殷乙的座位说，走，去吃饭。殷乙诡异地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行动？我说：瞎说！这是我在帮你们和好，有啥秘密行动？我只是想帮你们，懂吗？他说：也没见你平时这么关注我呀！（满脸笑容地说道）。我说：这次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殷甲，知道了吧？他说：你这个叛徒，你会后悔的！我说：开个玩笑，至于吗？他说：鬼才信了！我说：快走吧，一会就没饭了！

我们边走边说：你不想和殷甲和好了？他说想啊！

那你答应几个条件就可以了。

别说几个，几千个，一亿个都行！只要不提钱。

我说：这可是你说的啊！

他说：说吧，什么条件？

我说：1，不准不经过别人的同意动别人的东西！2，不准欺负殷甲！3，给殷甲道个歉！

他说：行吧！

你别说你明年道歉啊！

今天！

好！成交！

后来我见了殷乙，“你俩矛盾解决了？”

“解决了。”他很认真地说。

“道理我不讲了。”他看着我，“你懂的。”他点了点头。

阳光很好。因为夜晚的寒冷，午间的温煦成了午餐最好的陪伴。我看看天，蓝得清澈。校园里有一种时光在缓缓流淌。

作者简介：

李刚，山西省泽州县语文教师，语文湿地栖居着。根不深挚爱大地，叶不茂迷恋春风，信奉“死磕就能靠近，硬抗终会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