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
我的手心里始终攥着一颗石头，揣进怀里，或是扔进河流。
于是我轻易抹除不快的痕迹，保留甜蜜的温存，一切臻于完美。
这大概就是在说记忆吧，不愿让它消失，却也总是遗忘，直到最后逐渐趋于无瑕。
而我就在记忆的岸边驻足，遥望那远逝的流水，捡起回忆的余温，扔出经年的悸动，不准分辨，不得细究。
周五傍晚，欢迎收听与你有约的咖啡旋律，愿这杯醇厚的咖啡可以为你的生活增添一抹暖色，我是主播睿哲。
年前无聊，趁着冬季里退水，我特地去滨江路看了一圈，竟久违地看到了大片的河坝。本只是想去吹吹风，晒晒冬天里还算暖和的太阳，不曾想还能看到这景致，一时感到又惊又喜，我便激动地喊母亲一起下河坝走走。
原本我是再没机会看到这些的。一切倒算是个偶然，得亏去年一场洪水把河堤冲垮了，这才又有了一片河坝，能捡石头的河坝。
小朋友早早放起了风筝，飞得高高的连成一片。奈何我一直不太擅长这种事，便也没央求母亲给我买个风筝放放，只是沿着河坝散步，走累了就喊住母亲。
我们坐在河岸边。我发着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几句天，听她说小孩儿又一个人在河边玩水，真不知道家长怎么想的。
这是我熟悉的话语，于是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来河坝捡石头的时光。
那时候总是大人陪着我捡，母亲一直对放任孩子在河边玩耍，完全不管的行为嗤之以鼻，总得在近处看着我玩才放心。
我捡石头，到处走，踩在鹅卵石上，走得硌脚又颠簸。母亲偶尔也捡一两颗，她按质取，我以量胜。她只捡那些光滑完整、大小适中的漂亮石头。她给我看，我就也给她看我捡的石头，手里抓一把，包里装一兜，大的小的圆的扁的怪的裂开的花的黑的什么样子都有。
她说我的石头不好看，我却坚持宣称我的石头最漂亮，得意洋洋地给她看那些断层里花花绿绿的漂亮颜色。
她往往是不准我把那么多石头带回家的。我只好挑三又拣四，又去河边洗，趁她不注意，再装几个走。
有时候，我捡了石头，不中意的又往河里丢，溅起一大片水花，偏头看母亲打水漂，新奇洋气，也想学，可怎么也学不会。于是我就怪石头，然后又继续找那些扁平的小石子来尝试。当然，到最后我也没学会，直到现在也依然不会。
我才知道这不是石头的问题，就是我太菜了，可每次我看到扁平的小石头，还是不忘向大家吹嘘一下打水漂这种并不大众的趣事。
后来我开始热衷于找一些很特定的石头，实在比找那些漂亮石头还难上许多。若能在花花绿绿的里面寻到两颗白的，倒也能让大人擦火给我看。或是和外婆在河边溜一下午，寻找拿来舂花椒面的石头。当然，常常是找不回一个称心的，三分钟热度过了，我开始不务正业，偷偷划水，又继续捡我自己的漂亮石头了。
小时候没什么零花钱，朋友间也不兴什么花钱送礼，遇到过生日的，能拿出一块漂亮石头当礼物也是极好的。我也收到过这样的礼物，表面光滑透亮，好像上了一层釉似的，里面的颜色好看得像琥珀。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石头，问了朋友，说是河坝捡的。
可我没捡到过这么漂亮的，那样一种颜色与光泽的确震慑了我，我以为那就是琥珀，非常珍重地把它收在我装宝贝石头的盒子里。
后来，那些石头大概是在搬家的途中丢失了，之后再也找不到。有次突然想起来看看石头，却只看到了近日里捡到的一两颗，过去捡的却是到处找，也没找着。伤心地哭了一场，事情大概就算过去了，此后却总是时不时想起那些石头，觉得有趣又生动。
我也乐于和别人说起我那些丢失的石头有多么好看，但似乎总是和自己手头的几颗差不多，到底是多年喜好未变，却又总觉得新捡的石头不如记忆里那些丢失的石头好看。
这怪极了，那石头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我也说不上具体的了，就只记得好看和喜欢，和那时候模糊的快乐的影子。而曾经为此发生过的争执与不快逐渐变 得无足轻重，倒也觉得无所谓了，直到最后，我也说不清石头丢失时的具体情况了。
无端感到悲伤。
这样的石头在我的生命里到底有多少呢？
那些间或出现的，关于我的亲人、朋友、爱人与许多其他际遇的石头，我得说那是我最喜欢也最快乐的日子，是我天大的慰藉。实则我说不清那时是否真的快乐，也逐渐与那时的人们走散。
原来人总是在遗忘，总是在失去，也总是在回忆，总是在寻找。
前段日子我去参加了祖祖的葬礼。因为疫情，我们没来太多人，去的都是最亲近的几家。
我看着她的遗体，不敢走近，只能看到她仰躺着显露出的鼻尖与嘴唇。我几乎悲痛地发现自己已经对她没了一点印象。
母亲问我，她和我印象里的祖祖是不是完全不一样了，我没有感到不好意思，只是觉得惶恐，我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刨根挖底也想不起来一点。
只是周围的人都在哭，跪下去磕头的时候一下子就哭了。我觉得好假，也全然不懂人们为何而哭，只是后知后觉母亲的问话，出去后安安静静地坐着，突然开始哭，小声地哭，低着头，没人知道。我感到无比害怕，怕祖祖怪我把她给忘了，怕别人怪我连真实的经历都在记忆中被粉饰。
我理解了，人的记忆或许总是骗人。在许多人最后为一个人聚集在一起，回忆的时候，除了最亲近的人，谁还会真正怀念你呢？
于是我就是那样一个遗忘许多且毫无怀念的人。当别人还在记忆里怀念某个人的音容笑貌时，我竟然已经全无印象，只能在别人的描述里回忆起过去的事情。
那记忆真的总是骗人吧。毕竟我能想出那样的一条街，但想不起来那间据说我一岁多就会自己找去的三楼的屋子，能想出自己嚣张跋扈非要咬人的样子，但想不起来被我抓着使劲咬手指头的人。
于是所有过往，管它残忍还是美好，最终都平等地趋近于完美，然后越过去，越释怀，越怀念，越美好。正如那些石头永远地定格在了过去，却仍然在记忆里闪闪发光。
我才明白，原来所有事物都是这样的，终究没有什么是能陪我一辈子的，总会丢，总会散，我只能记住我的石头，让它们永远留存在记忆里，闪闪发光。
我不能再次拥有它们，但那些情，却永远留存在我的心里，不会消散。而我将带着这份温存，自己仍然悄悄地活着，我们要悄悄地活着。
今天的咖啡旋律到这就结束了，我是主播睿哲，代表编辑萧岑，感谢你的聆听，我们下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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