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喪親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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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親章第十八

 喪，亡也，失去。親，至親，父母。喪親是失去父母，這是人生中的悲劇，是子女最不願意面對的話題，卻也是孝道中最嚴重的考驗。喪親之後的行為，才是決定孝德有無的開始，是真正孝行的表現。 

子曰：「孝子之喪親也，哭不偯，禮無容，言不文。服美不安，聞樂不樂，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也。」

 【註釋】偯，音以，痛聲也，哭泣時連續綿延之聲。哭不偯，哭泣時沒有綿延之聲，可能是因為已經哭得太過痛苦，用力太過，以至於沒有力氣發出聲音。容，盛裝，包含。禮無容，行為中沒有禮節存在，不考慮使用禮節。文，紋也，修飾言語。言不文，言語用字很粗糙隨便，講話不使用敬語。服，服飾，衣服，此作動辭，穿衣。聞樂，聽到音樂聲。不樂，不快樂。旨，美也，從匕從甘，指食物之美者。甘，美也，從口含一，指口味之美者。哀，閔也，閔字是「弔者在門也」，是憐恤，是為對方感到惋惜悲傷，哀字不是為自己感到悲傷。戚，親也，與我關係親密之人，例如親戚。哀戚本是「哀我之親」，悲戚也是「悲我之親」，但自漢之後，戚字才與悲傷憂慮畫等號。

【語譯】孔子說：「當孝子遭遇喪失至親的時候，哭泣時不會出聲音，舉止行為容納不了禮節，說話言語更是粗糙隨便。這都是因為思念至親，以至於忽視環境中的其他人。當孝子遭遇喪失至親的時候，若是身穿華麗衣服，就會感覺不能安寧。若是聽聞美妙音樂，也無法感覺喜樂。就算是精心烹調的食物吃進嘴中，也完全不覺得美味。孝子之所以不能表現出與常人相同的情感，完全是因為至親不再能接受自己侍奉，而一直在為至親悲傷悼念，是懷念憐憫至親的情感啊！」

【說明】喪親時，可不可以哭出聲音？可不可以嚎啕大哭？我以為不可以。也許孝子在無人的環境中可以放聲大哭，但是在眾目睽睽的喪禮中（三年喪期），就必須抑制自己激動的情緒，必須哭不偯。這是因為真正的孝子，當父母在世時，是以莊重嚴肅的心態侍奉父母，於是出外工作時，才能盡忠補過輔弼君主，這是立身行道的大人風範。既然已經是大人君子，對於父母終有一天會離我遠去的既定事實，就應該有所準備。所以當這不幸的日子到來時，孝子就不應該表現的驚惶失措，就不應該在眾人面前哭的失魂落魄，而應該表現得像個能夠繼承家業的領導人。孝子是可以流淚哀戚，卻不可以哭的不能自已。這道理在下一節還有說明。

「三日而食，教民無以死傷生，毀不滅性，此聖人之政也。喪不過三年，示民有終也。」

 【註釋】毀，缺也，此指傷害身體。性，本義是指生命的思想（見九章一節），引申為人的真性，也就是孝道。毀不滅性，傷害身體要適可而止，不能違背孝道，因為「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政，正也，從攵從正，用小藤條敲擊懲罰不端正的行為，使之端正。政府對人民施政的目的，是教人民行為端正，是謂政。示，語也，教也。終，結束的期限，停止。

【語譯】「孝子遭遇喪親，雖是悲傷哀痛失魂落魄，但在三天之後就必須恢復正常飲食，這是要教人民不要因為至親的死亡，而傷害了在世活人的生命。雖然允許孝子在喪親期間，可以暫時不吃不喝，但是毀傷自己身體的行為，卻必須適可而止，不能傷害人的真性，也就是不能違背孝道，不能傷害了父母賜予我的身體髮膚，這就是聖人端正人民的政治措施。而為至親守喪的時間，不能超過三年，這是教導人民喪期也必須有結束的期限，應該要恢復正常生活，要繼續為國家社會服務。」

「為之棺槨，衣衾而舉之，陳其簠簋而哀慼之。擗踊哭泣，哀以送之，卜其宅兆而安措之。為之宗廟，以鬼享之，春秋祭祀，以時思之。」

 【註釋】為，製作。棺，棺材。槨（音果），棺材外圍之套棺，用以保護棺材。木質棺材，外套石材之槨，以示盡心保護至親遺體。衣，作動辭讀作易，幫至親遺體穿上壽衣。衾（音親），大被，大棉被，專指殮屍之被，此作幫至親遺體蓋上被褥。舉，抬起，指將遺體放置入棺材中。之，指至親。陳，陳列，擺設。簠（音甫），黍稷圓器。簋（音鬼），黍稷方器。簠簋皆是祭祀時使用的禮器。慼（音戚），說文寫作慽，從心從戚，憂也，憂愁悲傷。擗（音屁），手捶拍胸部。踊（音永），跳躍。卜，卜筮，即問天，向上天尋求啟示答案，因為慎重，子女對於至親墳地選取之事，不敢妄自做主，故問天意。宅，陰宅，墓穴。兆，本指龜甲灼燒後的裂痕，此裂痕就是上天給予的答覆，故兆字引申作天意。

為之宗廟，為至親設置宗廟，將至親的神主牌位供俸在宗廟中。周禮中，自天子至於士，皆有宗廟，禮記祭法：「王立七廟，諸侯五廟，大夫立三廟，適士二廟，官師一廟。庶人無廟。」二廟是指祭拜父親與祖父，七廟則是七代祖。鬼，逝世的祖宗。享，獻也，接受招待。在八章四節介紹過「祭則鬼享之」，當我舉行祭祀典禮時，逝世的祖先靈魂，願意來到祭祀典禮現場，接受我的招待，享受我所準備的祭拜供品（三牲蔬果大魚大肉等）。現在「以鬼享之」，就是將至親的靈魂當作活人般供養，按時用祭品祭拜。

春秋，表面上好像是說春秋兩季，其實是指永世萬年。祭，祭典，祭拜的對象是天地神明。祀，祭無已也，祭祀不停止（見九章三節），子孫祭祖的典禮稱為祀，祀禮應該是永遠都不可停止舉行，除非是子孫滅絕。祭字與祀字的對象有不同，祀禮是拜祖宗（見九章三節）。以時，按時。

【語譯】「孝子辦理至親喪事的過程是，先辦製棺材，再加上棺套。為至親遺體仔細穿上壽衣裳，放置入棺材內，要蓋上大棉被，好似至親正在安詳睡覺的模樣。在喪禮舉行之前，將祭祀時需要使用的簠簋祭器陳列安放，再將祭品牲禮擺置妥當。此時卻不見至親來享用，孝子心中感覺無限的哀慟悲傷。孝子在喪舉行時，悲傷的捶胸痛哭，激憤的跳腳懊惱，用無比憐恤的痛苦心情，與至親道別離。為了找尋安葬至親的陰宅墓穴，孝子不敢擅自作主，於是借用卜筮，尋求上天給予指示允准。當上天指示出明確地點，孝子才敢將至親安穩的放置入墓穴中，並且完成整個喪禮儀式。孝子最後回到家中，將至親神主牌位供俸在宗廟中，將至親當作是失去肉體的靈魂精神，時時與自己相伴。最後孝子每年固定時間都要祭拜至親靈魂，更交代子孫永遠不可以停止祭拜祖先的動作，要萬世萬代都要按時思念祖先遺德懿行，才能反省自己的錯誤，才能避免家族事業遭遇失敗毀滅。」

【說明】第一節說「哭不偯」，不可嚎啕大哭，這節卻說「擗踊哭泣」，非常激動的捶胸頓足，似乎兩相矛盾。為什麼守喪時不能放聲痛哭？而出殯送葬時卻可以激動搥胸痛哭？這是因為，當大體入殮之後，即將入土安葬，從此之後就再也不能與至親相處為伴，是到了最後分別時刻，於是孝子用擗踊的行為表達不捨，是對至親做最後道別的動作。

「生事愛敬，死事哀慼，生民之本盡矣！死生之義備矣！孝子之事親終矣！」

 【註釋】生，至親在世時。死，至親過世時。事，侍奉。生民，人民的生命。本，草木的根，基礎。盡，完成。生民之本盡矣，生命中的根本，生命中的基礎工作做完整了，這句話的反面意思是，生命中的根本工作若是沒有做到，這就不算是個人，就不算是生民，而是禽獸畜生。死生，至親死後喪祭之事，與至親生前飲食起居之事。義，宜也，應該做的事，維護道德的事。反言之，應該做卻不去做，不能維護道德，就是不義。備，完全完整無缺失。終，終點，成功。

【語譯】「至親在世時，對至親表達愛與敬。至親過世後，對至親表達哀與慼。如此才能算是將自己生命的根本建設完全，才能算是個人。既能妥善照顧至親生前起居飲食生活，又能盡心處理至親生後喪葬祭祀之事，生前死後的事情都處理完備無缺失，如此孝子侍奉至親的工作，就能算是有成功。」

【章旨】承前事君章，孝道的最大發揮是要能事君，是要能為國家服務，要能為人民服務，這就是移孝作忠，是要有一顆無偏私的心，是無私無我的忠心。但是孝子真的可以完全無私心嗎？不可以！做不到！因為孝子還有一個最大的私心，那就是惦記著自己的至親父母，所以在事君章最後，孔子才會引用詩經：「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君子心中是永遠都深藏著對父母的愛意啊。

父母在世時，孝子用敬愛事奉至親，在前面講過許多，但是當父母至親永遠離我遠去時，孝子應當如何面對這樣的悲痛呢？孝子的孝行就能到此為止了嗎？孝子可以不需要繼續行孝盡孝了嗎？

在六章三節說：「自天子至於庶人，孝無終始。」不論任何人，不論任何時間，孝行都不能停止，但是喪親的悲痛是無以復加，是人生中的大痛苦。聖人就是因為理解喪親是人生痛苦的階段，於是訂立出三年之喪的禮制，除了是要撫慰孝子悲傷，更是要教誨孝子，必須報答父母養育之恩。禮記三年問記載：「孔子曰：『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達喪也。』」（另見論語陽貨）子女出生後，被父母抱在懷中，整整三年才能自行活動。於是，孝子為父母服喪三年，不過是剛剛好而已，是天下人都認同通用的喪禮期限。

在服喪期間，孝子要緬懷至親，更是要接受事實，也是要激勵自己，在沒有父母督導訓勉的環境中，自己就要獨立籌謀人生未來的發展方向，必須能夠從悲傷中振奮起來，才算是能夠報答父母養育之恩的孝行，所以孔子說：「毀不滅性」，喪親之後，可以哀戚，卻不能違背孝德。

這章書有個盲點，當孝子將至親的喪禮舉辦完畢之後，就能算是「死生之義備矣」嗎？當至親逝世後，舉辦喪禮只是「死之義」的開始而已。在至親過世後，孝子除了舉辦喪禮之外，當喪禮結束後，還需「為之宗廟」，還需「春秋祭之，以時思之」，更需「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之名」，若能達成孝之終的目標，才能算是「死生之義備矣」，才能算是「孝子之事親終矣」。文山不泥愛說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