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考的芦苇，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于死命了。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一无所知。
因而，我们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正是由于它而不是由于我们所无法填充的空间和时间，我们才必须提高自己。因此，我们要努力好好地思想，这就是道德的原则。
我应该追求自己的尊严，绝不是求之于空间，而是求之于自己的思想的规定，因为我占有多少土地都不会有用；由于空间，宇宙便囊括了我并吞没了我，有如一个质点；由于思想，我却囊括了整个宇宙。人既不是天使，也不是禽兽，但不幸之处就在于想表现为天使的人，却表现为禽兽一般。
因此，思想由于它的本性，就是一种可惊叹的、无与伦比的东西。它一定要具有出奇的缺点，才能为人所藐视。然而它又确实具有，所以，就没有比这更加荒唐可笑的事情了。思想由于它的本性是何等地伟大啊！思想又由于它的缺点是何等地卑贱啊！
然而，这种思想又是什么呢？它是何等地愚蠢啊！人的伟大之所以是伟大的，就在于他认识到自己是可悲的。一棵树并不认识自己是可悲的，因此，一个人认识到自己是可悲的才是可悲的，然而认识我们之所以是可悲的，这才是伟大的。
这一切可悲的本身就证明了人的伟大。它是一个伟大君主的可悲，是一个失了权力的国王的可悲。但是，我们没有感觉到就不会可悲，一栋破房子没有感觉到也不会可悲，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会感到可悲。
我们对于人的灵魂具有一种如此伟大的观念，以致于我们不能忍受它受人藐视，或者不受别的灵魂的尊敬，而人的全部幸福就在于这种尊敬。
人的伟大是那样地显而易见，甚至于从他的可悲里也可以得到这一点。因为在于动物是天性的东西，我们在于人则称之为可悲；由此我们便可以认识到，人的天性现在既然有类似于动物的天性，那么他就是从一种他自己一度所固有的更美好的天性里面堕落下来的。
因为，如果不是一个被废黜的国王，有谁会由于自己不是国王就觉得自己不幸了呢？人们会觉得保罗·哀米利乌斯不再担任执政官就不幸了吗？刚好相反，所有的人都觉得他已经担任过执政官乃是幸福的，因为他的情况就是永远不能担任执政官。然而人们觉得柏修斯不再作国王却是如此不幸，因为按他的命运来说，本来就是永远要作国王，以致于人们对他现在已经不是国王，居然还能活下去，就会感到无比诧异。谁会由于自己只有一张嘴而觉得自己不幸呢？谁又会由于自己只有一只眼睛而不觉得自己不幸呢？我们也许从来不曾听说过由于没有三只眼睛便感到难过的，可是如果连一只眼睛都没有，那么无论如何也就无法慰藉了。
在已经证明了人的卑贱和伟大之后——现在就让人尊重自己的价值吧。让他热爱自己吧，因为在他身上有着一种足够美好的天性；可是让他也不要因此就爱自己身上的卑贱吧。让他鄙视自己吧，因为这种能力是空虚的，可是让他也不要因此鄙视这种天赋的能力。让他恨自己吧，让他爱自己吧：因为他的身上本来就有着认识真理和追求幸福的能力，然而他却根本没有获得真理，无论是永恒的真理，还是让人满意的世间道理。
因此，我要引导人竭力寻找真理，并准备摆脱情感的羁绊而追随真理，只要他能发现真理的话，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知识是彻底地为情感所蒙蔽。既然欲念本身已经限定了他，所以我要让他恨恶自身中的欲念，从而使他不致于盲目做出自己的选择，并且在他做出选择之后，也不至于妨碍他生命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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