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博士毕业你愿意留在基层吗?
那年博士毕业后,又返回了当初的原点,一个位于闽南小县城某部队卫生队。
其实当年从军医大学毕业来到这里就发现,5年的本科所学有很多根本用不到。在这里的官兵平均年龄不到20岁,看的病只有"发烧、感冒、拉肚子,加上崴了脚脖子"。如果还有当大医生的梦想,必须继续读书。
然而6年的研究生读完,回到这里发现,所学知识还是一无所用,肝胆胰脾肿瘤疾病在这里根本不会有。
不过,基层的病例虽然不够艰深,但涉及面很广,又经常是城市里见不到的罕见病,特别开眼界。国家现在不是鼓励全科医生么,我也正好让自己充实一下。
讲几个有趣又感人的病例给大家
一个高烧39.5度的战士,输了两天液仍然高烧。查血常规提示白细胞低于正常水平——不是细菌感染。
小战士说后背有一个被咬伤的破口,撩起衣服仔细一看,一个比较大的疖子样的病灶,表面有黑色结痂,同侧腹股沟淋巴结肿痛明显。
淋巴结肿大,又没有细菌感染,难道是寄生虫?7年前在基层碰到过一个病例,跟这个患者症状极其相似。果然,使用了氯霉素后,第二天体温降到正常。
城市里少见的蛇虫鼠蚁在这里是最普遍的,因此这里很多常见病是城里人想不到的:
睡觉的时候被屁股上分泌强烈腐蚀性液体的隐翅虫爬过,皮肤好像被犁了一道深深的陇出来,数月才好;
被老鼠咬伤,同样需要注射狂犬病疫苗;
蛇咬伤,最好使的就是季德胜蛇药片;
对于皮肤病那真是天天见,地处炎热潮湿的南方,训练又累、卫生条件还差,皮肤病就成了常见病。
几乎每个战士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痱子、足癣、股癣,还有不少人手臂上有了乳头瘤冠状病毒导致的多发疣。
用药当然是可以的,但这些病最好还是可以预防。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配足野战淋浴车,让战士们在训练的时候能洗个热水澡。
有病不治最气人,战士们一来年轻血气方刚,二来受部队熏陶不愿喊苦喊累,对生病总是不在乎,不到关键时刻不来见军医,因此造成了很多延误治疗的情况。
一个战士夜间维修装备,左手环指末端被夹了一下,来看病的陪同人员说:"军医你看看,没啥大问题吧,我曾经也皮开肉绽过,过两天就好了!"
我说在卫生队可以为他清创,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他是否有骨折,必须送上级医院拍片子。在这里不要跟我讲"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看病还是得慎重。
拍了片子,果然有骨折,固定、包扎、带回。
可不到一周,患者来门诊找我咨询,能不能把固定的指套早点去掉,妨碍他正常训练……我给他骂回去了。
现在又不是物资紧缺的年代,有条件保证每个战士的身体健康,干嘛不做呢?什么时候才能转变那种"带病坚持工作才是模范""累死在工作岗位上值得学习"的观念呢?
从海训场送来了一个战士,只要连队一吹哨集合去海边游泳,他就口吐白沫、肌肉强直。给他安定肌注后入睡,即使入睡还抱着被子,腿不停的做在沙滩上的登夹水动作,口里嘟囔:"班长救我,班长救我!"
后来了解才知道,全连都会游泳,就差他一个,所有人都下海畅游,而他只能在沙滩上反复练习动作,可是一下海还是呛水。
那种"就你拖了我们连队后退""我咋这么不争气我咋这么笨"的羞耻感,最终导致癔症发作。
营房里都是上下铺,有一次,发生了上铺床板坍塌,下铺战士颈部被砸的情况。
高度怀疑寰枢关节半脱位,不戴颈托不能随意移动,否则容易造成高位截瘫。可我们卫生所没有颈托,我只好裁剪纸箱为波浪形状,围成一个环,再用纱布缠绕多层增加舒适度,固定好颈部后急诊送往体系医院诊治,骨科医生看了以后对此"发明"赞不绝口。
野外训练没有输液架,有需要输液的患者就把晾衣架折叠一下,倒挂在床头,简单易行。
其实,这些"人民群众的智慧"都是无奈之举,什么时候这些东西都不缺了,基层的医疗环境才能真正改善。
我在努力用心看好每一个患者,要说支撑自己的,除了当一名好医生这个初心之外,还有就是真正把战士疾病解决了以后,人家发自内心给你敬的那个军礼。
但再多的感动和自我安慰,都不可能让我永远安心地留在这里。我依然希望自己能在更高的平台学有所用。所谓的"最美乡村医生",背后是"你有更高追求就不美"的道德绑架。如何能让全国的基层医生都愿意安心本职岗位、快乐的工作,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
人的成长需要磨练,但更需要平台。是演员就要给他舞台;是尖兵就要给他疆场;是科研高手就要给他提供实验室。职业化的前提是专业化,信息化战场最应该赢得尊重的不是高官、教授而是工作在各个战位的专业人才。
在改变不了任何事的情况下,留点奋力改变的勇气和乐天风格,或许显得异常重要;太容易绝望,或许是自己封死了后路。面对现实最为需要的,不是我们屏蔽现实的残酷面与不足、自我麻痹基础上的“玻璃心”,而是认清现实后的微微一笑,能否倾城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罗曼·罗兰说,生活中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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