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中的乌克兰人：在爆炸声中醒来，却无力出逃

2月24日凌晨5点左右，乌克兰南部城市敖德萨人谢尔盖·切尔诺夫被爆炸声惊醒，然后连续听到五六声枪响，响声触发了汽车的警报。

那一刻谢尔盖明白，战争已经开始，“从昨天起，我就看到外交官离开的新闻，看到乌克兰关闭了领空，当晚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法入睡。”

打开手机，谢尔盖果然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消息，其中就包括，俄罗斯总统普京发表电视讲话，宣布“决定对乌克兰展开特别军事行动”。

“黑海在海战，邻居在逃跑”

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让谢尔盖想起了2014 年 5 月 2 日，也是在他的家乡敖德萨，一整天，所有的电视频道都在展示自己的同胞如何被杀害。

谢尔盖从事音乐演奏和教学工作，曾在中国一家餐厅工作过多年，由于疫情的加剧，他不得不留在了乌克兰。谢尔盖说，过去一年，他和妻子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长期生活的国家，并做了很多准备希望回到中国。

但他没想到，他们的计划还未成行，战争先到一步。

谢尔盖觉得“逃跑”成了他身边很多人的目标，包括他自己。从去年俄罗斯和乌克兰局势紧张加剧开始，谢尔盖发现，有更多的人处于恐慌之中，“有许多邻居离开了，大多数人去了波兰，也有一些去了摩尔多瓦，他们一般会去到有亲戚的城市。” 

2月24日上午8点，谢尔盖从楼上往下望了望，发现很多车都已经离开了，陆续有人拉着行李箱往外走，“也许他们也正在逃到什么地方。”

“我和妻子还没有想好去哪里，我们在波兰没有亲戚，妻子家人在哈尔科夫，那里只会更加危险，因为离冲突中心更近。”谢尔盖说。

在敖德萨市中心的普里沃兹附近，在少数已经开业的商店里，人们排起了长队。谢尔盖发现留下来的人们几乎把所有东西都买了：麦片、香肠、意大利面、火柴，商店里已经没有面包了。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说，乌克兰储存有15到20天的食物供应，这可能是人们集体跑到商店囤积食物的原因。”谢尔盖认为，按照这个速度，如果仓库里还有食物的话，货架可能很快就被清空。药店也开始大排长队，人们害怕到时候医院可能不对外开放，只能靠自己吃药。

自动取款机附近，人们也在排队，他们取现金或者急着换美元，美元兑格里夫纳的汇率已经突破30，上周末还是27到28。

离取款机队伍不远，谢尔盖看到有一辆装甲运兵车驶过。

在警报声中，谢尔盖买了一周的食物回到家，路上他遇到了当天离开的邻居，他告诉谢尔盖军方没有让他们通过，而是叫他们回家躲在地下室里。

没过多久，谢尔盖看到电报群里的消息，人们在说紧邻敖德萨的黑海正在发生海战，城市的中心再次发生爆炸。

谢尔盖和妻子只能跟随人们去防空洞里避难，“也许我很快就会失去和外界的联系，我们现在哪也去不了，只能坐下来等待，祈祷这一切快点过去。”

“地铁里避难是最安全的”

谢尔盖妻子的家乡在乌克兰东部城市哈尔科夫，最近处距离俄罗斯仅60公里。25岁的安娜也居住在这里，和平时被闹钟叫醒不同，2月24日凌晨，她听到枪声，然后是非常响亮的一声巨响。

“这是我一生中经历的最恐怖的早晨。”安娜说，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直到7点，但公寓的走廊里都是拖着行李行走的声音。

“我们院子里的停车场从早上5点开始就空了，人们开始离开这座城市。他们去亲戚那里，去没有爆炸的地方。我想开车去利沃夫的姑姑家，那里是乌克兰的西部，也许不会有战争。”但安娜被告知加油站排起了长队，离开哈尔科夫就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早上，杂货超市开门前，商店里排起了长队，药店里挤满了人。“我打电话给朋友，试图通过和很多人说话来缓解情绪。多数商店只接受现金，不再接受银行卡。”安娜说。

她曾试图用厚厚的窗帘盖住窗户，并用胶带粘住玻璃。但当她听到不时的爆炸声，以及看到新闻上，一枚火箭炮飞入哈尔科夫一栋9层的住宅楼，在楚格夫，几座住宅楼遭到轰炸后，安娜决定带着应急包去附近的地铁站躲避。

“地铁里挤满了人，政府告诉人们地铁里避难是安全的。”哈尔科夫中国留学生熊剑也录下了一段当地地铁的视频，视频中，人们坐在地铁站的地上，旁边散落着他们的行李箱。

熊剑说，之前很多同学被建议准备一个战争应急箱，把证件，贵重物品，一些食物放里以备不时之需。

“从去年年末开始，我的家人就担心我，一直催我回家，但疫情导致航班非常少，票价也贵得离谱，很难买票。”熊剑听说，有很多中国留学生已经收拾好了行李，随时准备向大使馆报名回国。

熊剑还观察到，很多身边的当地同学离开了乌克兰，“去波兰、亚美尼亚的比较多，家里有条件的跑到德国那些国家。”

熊剑的女朋友也是如此，她家在利沃夫，父母多数时间在德国工作，有时候也在波兰生活。“女朋友曾对我说，如果真的全面战争了，她就要去波兰。”

理论上来说，位于西部的利沃夫被认为是乌克兰最安全的地方了。熊剑想，如果真的能打到那里，女朋友再去波兰，那她不就成了难民吗？“难民”这个词，他一直认为离自己很遥远。

在乌克兰生活两年的熊剑也深深感受到了当地人的无奈，“政府像水蛭一样爬在人民身上吸血，人们工资非常低，购物税却高得离谱。大街上、地铁里很多要钱的乞丐，常常会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你。”

“战争来了，股票都跌成狗了，汽油都涨上天了，乌克兰货币格里夫纳却一直在贬值。”他说。

熊剑回忆起他至今不能忘记的一幕，“去年刚住到寝室不久的时候，看到有个乌克兰的女孩儿在阳台上哭，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钱吃饭了。”

“我仍不能相信，

我的国家在战争”

“我们整晚没合眼，第二天一早就和三个朋友约好前往利沃夫。”长期生活在基辅的塔斯诺夫表示，“说实话，一开始没人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但突然间，传来了爆炸声，一切变得可怕起来。”

“我们只带了随身衣服、文件和药品。”塔斯诺夫说。

在离开基辅的出口处，塔斯诺夫和朋友们不得不忍受几个小时的交通拥堵，让他们震惊的是，还有一些男人试图步行离开城市。

民防警报声四处响起，机场着火了，基辅火车站车票非常紧张。根据乌克兰官方售票网站，2月24日当天，从基辅至乌克兰西部城市利沃夫的火车票几乎全部售罄，甚至接下来的两天也都没有余票。

不过，试图离开这座城市的人还是聚集在中央火车站和附近的汽车站。他们带着袋子、孩子和宠物冲进了收银台，拿着机关枪的警察看着这一切。

从基辅到利沃夫再到波兰，这是多数人所选择的逃离路径。

2月24日，波兰内政部宣布，向乌克兰公民敞开国门，并取消了关于新冠病毒的限制，包括出示冠状病毒疫苗接种证书以及PCR检测阴性。同日，罗马尼亚、摩尔多瓦等多个国家宣布已经开始建立难民营，以容纳可能从乌克兰而来的难民。

可是基辅居民娜斯佳决定，自己哪里也不去。24日清晨被惊醒后，她和自己的两个孩子聚在一起，穿好衣服。“我把护照、现金、儿童医疗卡等物品放在手边，以防轰炸真的开始，这样我们就可以拿起一个装有文件和钱的背包，然后去某个防空洞。”

“我并不惊慌，但我随时准备跳起来。虽然我知道如果轰炸开始，我将没有时间做任何事情。”娜斯佳说。

在做这些准备时，娜斯佳看着还在睡觉的6岁小女儿想，“我需要告诉她，我们的国家已经发生了战争，可是如果她问战争是什么，如何阻止它，人为什么会死，我又该去如何回答？”

很快，基辅响起了警报声，基辅市国家管理局敦促民众紧急前往民防避难所。基辅地铁红线（1号线）的多个地铁站挤满了人，人们可以免费进入地铁站。

地铁站里，没有人歇斯底里，空气中有某种阴霾，人们把衣服铺在地上，用手机和外界取得联系。警报声一直没有断，大多数人也并没有打算很快离开地铁。

“但我有一种感觉，这要么是一场持续几天的战争，要么就会引发其他地方的战争，总之不会长久。”娜斯佳认为。

“我和我的朋友们可能会从波兰再去土耳其待几个星期，一旦战争结束，我们就会回来。”塔斯诺夫说。

一整天过去了，娜斯佳还是感到恍惚，“我仍然无法相信，我身处一个正在发生战争、正在遭受炮击的国家。我所有的家人和朋友也都感到震惊，没有人想到这会发生在整个乌克兰，而不仅仅是顿巴斯。”

2月24日晚间，为躲避随时可能发生的空袭，乌克兰基辅和哈尔科夫大量民众选择在地铁站和防空洞过夜。当地时间25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表示，在过去一昼夜中，共有137名乌克兰人死亡，316人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