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集：我成了孤儿

第八集：我成了孤儿

 故事从2003年说起，元旦的那天，我出了车祸，当时我的脸破成了烂布头，这是后来听我的主治医生说的，不，是他喊叫出来的，是他在看到我恢复以后的样子惊叫出来的，因为他做手术的时候给我的脸判了死刑，他认为我这辈子玩完了，从此就是个花脸大个子了，但当时他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我也一样，五个多小时的手术我是在完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做的，因为出车祸的地方是条偏僻的山路，我们的车翻下崖畔倒载在旁边的农田里，当时是一个跑长途的货车司机停车方便的时候发现的，他奋力把我们两人拖出来弄到他的车上，然后联系到我的家人，双方选择了在中间的某个地方接头……即便大家已经尽力，但到医院的时候仍然有些迟了，伤口开始肿胀，为了能更好缝合伤口，医生建议我不要麻醉，超级臭美我当然同意，我像一位勇士，连颤抖都没有，就那样躺上了手术床，到现在我还能清楚地记得刮我鼻骨里的玻璃渣时的沙沙声，以及线走过皮肤时的钝痛感……那位司机师傅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儿，当时的现场一团糟，师傅因为绕路耽误了交货时间，所以拿了酬金立马离开，而我因为失血过多开始昏迷，家人急着要把我送到医院，双方都没有时间矫情，瞬间就一拍两散，各奔东西了，等到一切理顺再联系已查无此人了，总之，关键的时候我遇到了福星，救了我的小命……

 虽然我的脸最终恢复如初，但这件事情还是完全改变了我人生，这中间都发生了什么，有机会的话我再讲给大家听，现在要说的是我的外婆，她的人生也彻底被改变了，出事的那天是元旦的晚上，一家人瞬间消失不见，走之前只说：雪儿出事了，慌乱的人们只顾着把我弄进医院赶快手术，却忘记了家里那个目不识丁的外婆，她在雪夜里坐卧不宁，最后，试图出门去她所知道的医院找我，结果摔了好大一跤，从此瘫痪在床……
 
 这个女人忙碌了一生，甚至没有时间和精力照看好自己的孩子，但这一摔，终结了她的忙碌，却开启了她真正的悲惨，她不会读书看报，她的眼睛因为白内障手术失败也看不了电视，白天大家都要上班，她一个人在家被保姆虐待我们都不知道，她不敢多吃多喝，因为要麻烦别人背她上厕所，总之她受尽了折磨，而我也不是个好的，我远在南京，忙着治脸，忙着上班，忙着过我的日子，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陪在她的身边，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老舅电话，他说，你奶不行了，你不回了她不闭眼……

 哈，我形容不出我当时的感受，我像疯了一样往回赶，但其实那一刻，我还没有真正意识到我将失去她，我在西安中转，准备带上我妹妹一起，但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被男朋友用开水烫伤了，正准备去医院，原因是为了一条牛仔裤，两人在穿与不穿的问题上起了分歧，然后那男孩就向她扔了一个热水瓶，哈，我真是又着急又心痛，我狠狠地扇了那男孩一个耳光，然后把妹妹送到医院，我疲惫不堪地再次踏上了旅途，赶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屋子里挤满了人，大家默不作声地看着我，那个时候我开始害怕，我看到小小的外婆枯瘦如柴，她一动不动地躺着，我老舅歪腰爬在她耳朵上说：雪儿回来了，她突然就动了，一抽一抽地挥舞着手，我扑过去抓住，我说奶，雪儿回来，我听到她的喉咙咕噜噜地响，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话，她说，我娃回来了，奶要走了，我娃可怜地，奶走了咋办？我瞬间泪流满面，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这时她轻轻揪了揪我，用眼睛往旁边示意，我看到了那里叠的整整齐齐放着的她的寿衣，她想让我帮她穿上，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把所有人都赶出屋子，只留下我的小姨帮我一把，当我脱下她身上衣服的时候，我恨不得杀了自己，她全身都是褥疮，污垢，甚至还有干结着的粪便，没有一块好的地方，结了痂的，溃烂中的，横七竖八，乱七八糟铺陈在她嶙峋的身体上，我又摸摸她的头发，都是打结的，我疯了，我冲到后院，所有人都聚集在那里，我嗵的一下跪在地上，我狰狞着问他们，长男和长房长孙在哪里？大舅和大表哥讪讪地站了出来，我跪在那里，我手指着他们，我环视着所有的人，我的姨我的舅，我的哥我的姐我的弟弟妹妹们，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妈，这么一大群人，照顾不了一个老太太？我爬在那里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我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我说：这一巴掌我替你们打我的大不敬，我是外孙女，按你们的理说我都不算老米家的人，但是，我生下来就叫米雪了，我张嘴就叫的爷和奶，他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又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子，我说：这次还是我替你们打我，我没有尽孝，我该打，第三巴掌打在脸上的时候，我的嘴里有了咸味，我吐出了血沫子，我问他们，有没有良心，我问他们，当初为什么不找我，我可以把她带到南京，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我说你们都是我的长辈，但是今天你们不配，你们有没有看到自己母亲身上的伤痕累累？我听到有抽泣声，我懒得理，我站起来，我烧了热水，一点一点给我可怜的外婆擦拭身体，我还给她洗了头，擦了脸抹了香，然后我一层一层给她穿上了寿衣，她一直什么都不说，等我做完这一切，她叹了口气，清楚地说了一句：五年了，终于干净了，是的，她瘫痪在床整整五年……

 然后她让所有人都进来，她把我的手塞进了小舅手里，我的手骨折了，已经肿胀到发紫，她一抽一抽地推我，所有人都让我去医院，说：你奶操心你呢，你快去快回，你不能让她留下遗憾，她看到她眨眨眼表示认同，我扑过去跟她说，我去，但是你要等我回来，她继续眨眨眼睛表示认同，我慌里慌张地出门去了医院，当我疼了一身汗终于把骨头接好奔回家的时候，我远远地看到，我的两个舅正把她从房间抬出来，我站在那里，看他们把自己的母亲轻轻地放进棺材里去……

 我的奶走了，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走了，我无法原谅自己，我失语了整整七个月零十五天，那段时光，不堪回首。

 人生究竟是什么？生老病死痛，两年以后，我那讲究了一辈的外公也离开了人世，他的葬礼热闹非凡，大大小小的领导排着队来，各式各样的花圈从院子摆出去一直延伸到了胡同口，舅舅们顾不上悲伤，忙着排名忙着排位，只害怕轻慢了莅临的每一位，我看着他挂在衣架上依然笔挺的大衣，最终它将付之一炬，追随他的主人去，而他最宝贵的军功章，孤零零地躺在展示柜里黯然神伤……


 世上两个最爱我的我最爱的人就这样没有了，从此我成了孤儿，我是有舅舅姨，父母健在，表兄弟姊妹众多，但那又如何？若有老天，请接收我对你的诅咒，你给我的人生太精彩，哈，我还没有办法拒收，有天堂吗？如果有，希望天堂里的爷和奶不要牵挂我，从此只管自己幸福！

下集见！